浮在记忆边缘的旧事,一粒粒种子似的散落在心灵的各个段落里,有些似有伏笔,有些似无厘头般的滑稽,有些俨然成就某一段落的主题抑或是风景。生命也随着起起伏伏的段落渐次丰盈。游走在记忆边缘的小情小节如蚁般探着触角陆续来访。
于是忆起童年时的一次被暴力,小学五年级时,班里有位男同学,夏天喜欢穿件鸭屎黄的T恤,胳膊上有三道杠,赫赫有名的大队长。只是先天生有斜视,所以目光中有先天成份的不平等,走起路来,身后浩浩荡荡尾随一帮助阵耀威的男同学,平日里班级里的弱势女同学们,背地里送给他的雅号叫“鞋子”。不在一条平衡线上的视角里的世界令我很好奇,所见之物的形态是否失衡?一颗好奇心其实只想探究一个不同视角下的世象,绝无丝毫亵渎藐视之意,况且,此同学还是班干部大队长身份。
八十年代中期,校内校外流行歌曲盛行,一次学校的欢庆活动,我精心准备了程琳的一首《新鞋子旧鞋子》:新鞋子还没有缝好以前,先别急忙着把旧鞋子脱,旧鞋子还没有穿破以前,先别急忙着把新鞋穿上,老先生老太太都这么说呀,从前的生活就是这么过,老先生老太太都这么说呀,现在的孩子们不会过生活……就是这首词曲优美且易上口,言词素朴,极有哲理的校园歌曲,应该是那个年代的女孩子极爱哼唱的歌曲,没有一丝一毫挑衅的意味,却引来了校园外的暴力。
六月,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太阳恹恹的带着倦意滑向西边,放学的铃声刚刚敲响,同学们燕子似的飞出校门,留下我和组里的值日生,泼水、打扫、清理之后,组员们也各自回家,因我家距离学校较远,与学校可谓南北两极,喜爱另辟蹊径,贪恋小路风景的女娃,在没有任何预感的途中,被威风凛冽的班干部围堵在回家的路上,那眼神至今令人心悸,本身失衡的视角嗖嗖的飞出寒冷利刃,似要把我千刀万剐似的,后来的言语交锋多不记得,只根深的记得被狠狠地打了两拳,当时的晕眩仿佛系在脑干的响铃,时尔发作,时尔消散的无处可觅,亦无处可医。委曲的一路哭着回家,姐妹繁盛的家里,谁也没有感觉到我的两腮还有泪痕,小小心灵所受的伤痛,无人察觉,只有与我为伴的阿黄,温顺的绕膝,喉中似有喃喃之语,或尔用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手背,家中豢养的阿黄在用它的方式,敏感的嗅觉感受着我的委曲和悲伤,用温暖而忠诚的方式抚慰我娇弱的心灵。
我甚至恨自己不是黄蓉,不是侠女十三妹,空有侠义心肠但无侠义之能。从此我开始有异样的情愫在心灵攀爬,像藤一样,寻找可以倚傍的力量。虽然身是女儿身,但心是壮士心,从此热爱武侠剧,热爱中国武术,蛇拳、八卦、南拳北腿的胡乱抓,胡乱学,某一段落里,曾有隐忧,生怕自己如武林中人所说的走火入魔,其用心无疑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然而,自尊又倔强的我虽然苦苦练着三脚猫,却并没有去学校告发这一事件,再也没有与任何人谈论此事,全然当作没有发生过。也许我的不经意伤到了某同学先天不足抑或是不敢正视的痛处,想用幼稚又鲁莽的行为对我有所震慑,高处的威严不可侵犯。从此校内校外相遇如陌生人。之后初中分班再也没有遇见过。
光影拉至二十几年后,一次在家乡的路上遇见,样貌依稀,但两鬓有霜,目光相遇时,似仍有敌意。脚步纷繁几十载,我幼时曾经的伤痛已抽长出绿芽,一簇簇的绿意在心灵的旷野有蔚然成林之势。那么,曾经痛挥两拳的少年在路边搭起了修理自行车的小门面,几间低矮的草棚,油脸黑手的,面目低垂,似与我无意搭腔。我本满腹珠玑又滚落回深海,是对曾经的莽撞不能释怀?还是对我曾经无心所吟的一首歌带去的伤害而无法原宥呢?内心匪夷难解,但无论是哪一种原由经过了将近三十年岁月的淘洗,也该光洁敞亮的了。如有心魔,也该放魔与山野,囚在心里的那块窄小的土壤,只能如困兽,走不出来,但又看不清自己。一辆残损的自行车,你能修补的妥妥贴贴,那曾经无意伤害和幼稚莽撞的孩童呢?走不出自己,也找不回友情。
岁月如流,记忆的碎片漂浮着,一路跟随,一丝一缕的记忆皆似珍珠般熠熠生辉,也许从今至以后的以后,还是再较远的将来,再不会在这位班干部的修车铺前相遇,但寄希翼予他——掠去浮尘,畅听溪水淙淙,静观心绿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