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迅的《朝花夕拾》,有一段引言道“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这样旧时的味道何止对他老人家有蛊惑的魔力,人大抵都是怀旧的,所以记忆里的点点滴滴似珍珠般熠熠泛着光亮,总能在无垠的心野温暖日渐凋蔽的热情。
十几岁时,读张洁的一篇《拾麦穗》而掩卷哭泣,文中那个因贪吃灶糖而要嫁给卖灶糖的老汉的那个女孩似乎是我童年的一个影子。不知道文中的灶糖是不是我小时候在家乡吃过的那样一种面面糖,有乳色的白,有浅浅的黄色,又叫麦芽糖。春节时,父母还可以用来制作各式各色米花糖或花生糖,粘粘的甜甜的小圆块。因为怕粘在一起,表面上会有一层薄薄的面粉,因而得名。丢一块在嘴里,唇边像染上一层薄霜,又像偷嘴的小鼠,挂着刚从面缸里偷嘴得来的幸福。就是这样的一种又甜又粘的小家伙,成为我童年渴望而不可多得的梦。一角钱便可买十个这样的小圆块,我的家境却没有能力让我的脾胃得到这样的爱抚。
走街窜巷的卖糖人,亮开了嗓子叫卖“面面糖喽……”,拖长了声音,那声音像是长了勾子的,将孩子们的口涎引出来,在嘴里肆意横流。每每这样的时候,面面糖的挑担前便是“儿童围作圈,探囊竞买啖”,那个“亦有贫家儿,衔指倚门看”的女孩便是我了,因为胃中虚寒,对那样的一种香甜总难以拮抗。口腔和咽喉真真成了泛滥的海潮,汹涌着一股一股地拍击着口腔。每每此时,能想的办法便是找出家里破旧的塑胶鞋底抑或是用完的牙膏皮,还有父亲积攒的破铜铁块去换取那种隽永的味道。
思绪就这样神奇的被文字的喙衔起、翻阅。初嫁时就真真只为了能为我置办几件花衣裳,能允我随性挥霍食用面面糖的人而嫁予。随夫走到南方又踅至北方,岁月悠然已过十多年,那种暌违已久的味道就这样不期然被一段文字重又翻起。时下各式各款的食品列居在各大超市的货架上,一遍一遍搜索探取,整个五月便在匆匆忙忙的寻觅麦芽糖的行进中结束。未果的结局已定,手工作坊早已被工业化生产取代,哪里还能寻得味蕾上的那种隽永的味道呢。
今天是六一,时逢生日又逢小童的节日,为母者极想与孩子分享童年记忆,却在物质极其丰沛的今天遗失掉,手心空攥一把零用钱却找不到那个“卖灶糖的老汉”。
生活在无涯的时间里推移,过去的确实永远过去,那一种味道怕也只能停留在记忆里。回忆可能再次使口腔莹润,虽有回澜拍岸之势,但潮夕潜替,前行的大势浩浩殇殇,衷心的欢喜也罢,眷恋的离别也罢,那无涯的时间永不会为谁而停留。过往的记忆如花开花谢,许与不许都曾灿灿的来过又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