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真真是一种艺术,因不只在于喝,却在于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茶的清芬灵性里陶养性情。茶既可雅志,亦可养生气。
清代黄宫绣在《本草求真》中说“茶禀天地至清之气,得春露以培,生意充足,纤滓秽不受”,所以茶不但可濯涤肠胃的垢腻,解毒去燥,更兼除烦益思,涤尽心中冗繁之尘事。
因为出生于安徽,生于斯长于斯,自幼就捡父亲的“茶根”牛饮的毛丫头。那时对茶并未有太多的了解与深悟,只是放学归来时,口舌生烟的焦渴所需,对于父亲沏茶的那个白瓷缸充满好奇,每次把父亲所留的茶饮个底干。父亲一生酷爱饮茶,所以常有友人相送这家乡的名茶“黄山毛峰”。但就当年的小童,还并不知道这黄山毛峰有着怎样的家世与传奇。只觉得比白水有滋味,不然为何父亲一日三泡,杯不离手呢?
后来长大离开父母亲,在安徽的省会城市合肥生活几年,这期间结识了极懂茶性的阿姨,她在供销社的土特产公司工作,自是对每一品种的地方特产深谙于心。一次阿姨约我去她家饮下午茶。青花瓷的盖碗中,叶片碧绿舒展,在水波里荡漾游曳,芽叶竖直悬浮,继而徐徐飘坠下沉,如感云海雾天,香气袅绕,顿觉舌底生津。浅啜慢品时,似口含香露,如入山谷如遇芝兰,令我感生思念之情,这分明就是年少时记忆中的味道啊!阿姨说“这是今年的新茶黄山毛峰”。我低头缄默不语,似懵懂中未醒来。阿姨以为我不喜饮茶,待她将要换作其它饮品时,我一阵局促慌乱,喋喋说了几句“心爱之物、心爱之物啊”!这茶味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亲切的印记,虽暌隔多年未能找寻,但当它慷慨地再次出现,不仅令我心为之动容,情为之切切,这浸淫着春天的雨露,蕴涵着清山冷泉的潮湿,那浅浅的绿,在一道白练般的热水中释放了茶的精魂!这着实令我感叹,“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这青花瓷的盖碗中清洌洌的,韵含着我这般素朴的情感,是我童年时最笃定的依赖,充满着对父亲浓浓的思念之情啊!
聊天中我便与知识渊博的阿姨聊起黄山毛峰的家史来。黄山毛峰,顾名思义,产于秀丽的安徽黄山。黄山毛峰其形细扁,犹似雀舌披银毫,其色,明澈清爽,呈杏黄色;其香呢,馥郁清芬如白兰。可谓清雅脱俗,不愧为茶中仙子之美誉。还因茶树主要分布在黄山桃花峰的云谷寺、松谷庵、吊桥阉、慈光阁及半寺周围。这里山高林密,日照短,云雾多,自然条件优越的无以复加,茶树得云雾之滋养无寒暑之侵袭,才蕴成这般的品质来。这真是名山秀水出香茗啊!
孔子曰“生时同嚎,长于异俗”,茶性也通此理,所以黄山毛峰采制也需十分精细。如采摘手法与炒制技术不精道细腻,成形后的茶也是千差万别良莠不齐。黄山地区名茶甚多,除毛峰外,还有休宁的“屯绿”,太平的“猴魁”,歙县的“老竹大方”等一些颇有名头的茶,各有其特色。据《徽州府志》记载,黄山毛峰在300年前就已有佳名。明代许次纾所著《茶疏》即将其与钱塘龙井相提并论。茶汁清澈微黄,香气持久,犹若兰惠,醇厚爽口,回味甘甜。一芽一叶在杯中绽放后,竟变成“一枪一旗”般鲜活。又有美誉“幸有冷香”,因其冲泡后,雾气结顶,清香四溢,茶凉之后,香味犹存,故得此雅名。黄山毛峰以清明至谷雨间采摘为上品。
黄山毛峰的佳话颇多,相传明朝天启年间,江南黟县新任县官熊开元带书僮来黄山春游,迷了路,遇到一位斜挎竹篓的老和尚,便跟着老和尚到寺院借宿一晚。长老泡茶以待之,知县细观杯中之物色微黄,形如雀舌,身披白毫,沸水冲泡,只看热气绕碗边逶迤不散,转到碗中心便直线升腾,约有一尺之高,尔后在空中盘旋成圆圈,化作一朵白莲花。那白莲花又漫漶成上升云雾,幽香满室。知县疑窦难解地问老者方知此茶名曰“黄山毛峰”,临别时长老赠予茶一包和黄山泉水一壶,并叮嘱一定要用此泉水冲泡才能出现白莲奇景。此一说又与西湖龙井与虎跑泉水相逢之绝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有好茶必要有好水。
古有“器为茶之父,水为茶之母”之说,好茶自然离不得好水,水可谓之茶之魂。自古传言“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说的便是此理。清初戏曲家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试茶》里谈的极为透彻精辟,“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所以长老用黄山之泉冲茶的黄山毛峰所现的白莲奇景怕不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言吧!
茶越喝越淡了,话越说越密,但已是华灯初放,茶兴依然正浓。这下午茶直饮得上下莹澈通达,心灯微明。温煦和睦且又凡尘未扰,只有这被茶水涤荡后芬芳的冰心依然候在这里。被香茗浸淫的身体已被初升的月华牵了去,想那徽州路上的裙裾飘飘的女子,裙裾间定还飘着茶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