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却步,我永远在你身后……
那时,我以为这句话涵义很明确,许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却步意味着,伤了你身后的那个人,所以,纵然恐惧胆寒,也不要却步……
经过日夜盘问审讯,那新进的女仆禁不住严刑拷打,老实交代自个是太子的人,太子命她混入园中,互通消息,摸清底细,以便知己知彼,随机应变,顺带看看能不能瞅到个时机里应外合,一举灭了这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弟弟。
什么叫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总算是晓得了,太子德行有亏,天资平平,连底下人都与他类似,沉不住气欲早些交差讨赏,一进园子便立马露了狐狸尾巴,现出了真身来。
南山集案,托合齐会饮案,在良妃娘娘病重,我卧床养病时便接连拉开了帷幕,太子此刻恐怕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早已黔驴技穷,断港绝潢,耐不住性子了吧。
而今康熙下了决心要彻查,储君之位他坐得是摇摇欲坠,二废太子,为时不远矣。
南山集案虽与胤禩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的老师何焯,作为此案被弹劾者戴名世的好友,立场自是明确的。初议时,定戴名世凌迟之刑,方苞、汪灏立斩,康熙怜惜汪灏才学,而李光地大人顺势赞方苞能作古文,已显然为求情之举,可见太子爷一贯的敌对方已经站好了队,太子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藉此铲除心腹之患。
康熙五十年十月十二日,太子派官员齐世武任刑部尚书,竭力调查此案,可惜查案不久,康熙便开始着手扫除太子羽翼,亲自讯问齐世武、耿额、鄂善结党之事,当日包括三人在内的多名太子党羽被拘宗人府,十一月初一,哈山补授为刑部尚书,参革劣员,剔除积弊,办理之事,明而不烦。
南山集案二议后,汪灏从宽免除死刑,令其家口入旗,方氏族人再议,到了最终定案时,峰回路转,态势清明,戴名世从宽免凌迟,著即立斩,其家人从宽免治罪,汪灏和方苞免治罪,入旗,此案由康熙圣裁,免死者三百余人,起先的汪灏、方氏一族和戴名世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减刑,太子党众在此事上则是徒劳无功,乃至于惹祸上身,而胤禩在其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无从可知。
我只知道这段时间胤禩极少过问朝堂之事,闲适安分地当他的隐居雅士,俨然退居二线,一则身体抱恙,借以推掉了许多大臣的登门拜访,二则康熙极为注重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此时出头委实不是明智之举。胤禩虽不致明里支持,暗里的指摘恐怕是少不了的。
南山集案,在后世看来,实为康熙朝最大的文字狱案之一,康熙对这件政务的处理上,充分显示了仁君仁德的大度,一来此事委实疑点甚多,戴名世之用意并不一定在于祸乱朝纲,暗藏异心,二来社会安定,政治清明,康熙打心眼里怕是也不愿因此事掀起惊涛骇浪,拓宽审讯范围牵扯无辜之人。再者说他刚为南宫家平了反,亦是极厌倦了在这些文字上大做文章,弄得朝堂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由镇国公景熙,翊慧的母舅告发的宴饮案,揭发了在安郡王马尔浑丧事期间,部分满族官员,多次聚集都统鄂善家宴饮,参加者约有一二十人,除去步兵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之外,多为八旗都统、副都统等武职人员,朝局刹那惊雷炸响,一时间人人自危。
康熙帝认为“以酒食会友,有何妨碍,此不足言,伊等所行者,不在乎此”,而是通过这种方式为太子援结朋党。
太子爷到底有无结党营私,谋逆篡位之心,只有他自个知晓,但安郡王于康熙四十八年便已薨逝,把这档子明显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搬上台面,可见康熙要开始翻旧账了,新仇旧怨一概清算,层层夹逼,下了决心废太子。
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么一句:他爱你时,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不爱你时,你做什么一律都是错的。
帝皇之情,自然不能完全以斯衡量,但是作为一位父亲,却是适用的。
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
这件案子中,看似胤禩一党为胜利者,受赏承恩最多,连一废太子时,因举荐胤禩为储君人选而受牵连的马齐亦备受倚重,意思再显然不过,康熙贬一方的同时抬高了另一方,但是帝王心又怎是可以揣测的,瞬息万变,依据朝上的情形权衡利弊,审时度势,此时的八爷党又怎可能预料到之后的失宠打压呢?
胤禩,也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幕后推手恒久都隐在幕后,是最大的赢家,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至于是授意暗令还是顺势而为,便不得而知了……
太子终是被废了,康熙刚从塞外归来,驻畅春园,九月三十日,康熙上谕曰:“皇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
王公大臣不知道废太子是否还有复立的机会,像第一回废黜时候的那样。因此还有一小部分人坚守阵地,为废太子上书请命,但是我知道,他实质上已经退出了储位争夺,不足为患,大不了就是扑腾两下,做最后的挣扎,成不了什么气候。
和第一次废太子时相比,这回的惩罚严重许多,齐世武以事胤礽得罪,上怒极,命以铁钉钉其于壁,号呼数日而死,次年托合齐病死狱中,挫尸扬灰,不许收葬,事情至此,太子党核心成员消耗殆尽,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康熙四十七年,众臣保荐胤禩为储君之事,责罚则显得相对较轻了,本质上都牵扯到了朋党之争,但待遇却大相径庭,遇到胤禩便减了罚。
也许,当年日日申斥胤禩,只不过是为显公正,不得已而为之之举吧,为的是堵住悠悠之口。
也许,他是心疼的吧……
虽然时刻提醒自己,他是帝皇,以天下为重,想必有什么重要的考量,但是,正应了那句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我私心里愿意相信,他是爱胤禩这个儿子的。
兴许很幼稚,但是我却愿意憧憬,两年后那场灭顶之灾不要到来……
将近十一月时,渐入寒冬,康熙带着一大批皇子又从京城出发,浩浩荡荡谒陵去了。
谒陵的地方应该是暂安奉殿和孝陵,康熙与孝庄太后的感情甚笃,想必是去悼念她了吧。年事愈高,对年轻时的过往幕幕便更加依恋不舍,康熙又是极守孝道之人,相隔几年便会去缅思自个的祖母和阿玛。
这回随驾的是皇三子和硕诚亲王胤祉、胤禩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年长的阿哥只带了三爷和胤禩,四爷安心礼佛,韬光隐晦,自打四十七年起,便极少随扈,直到最末两年才逐渐活跃起来,说实话,他并不知历史,却能做到恰到好处,适时出现,他极强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政治嗅觉,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几日胤禩不在园中,我闲日里无聊,便常去星玥,自个给自个找点事做,前些时日我一直定心休养,足不出户,一切琐事被胤禩挡在门外,不许他们来打搅,星玥的经营管理又落到九爷的肩上,有时想想还真的觉得对不起他,明明是我倡议开的店铺,却要他比我这发起人费心更多。
经过将近一年的调理,我的身子渐有了起色,不再似早前般像张薄纸似的,风一吹就跑。说起这件事,我的唇角就不自觉地扬起,胤禩这一年来几乎盯梢般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知道了,大到庭院布置,小到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皆是备受瞩目,一旦我有什么违了规,或是饭没及时吃,没休午觉都会晓得,时而亲自来说教,时而派小楠子监督我,我嗔怪厌烦中却夹带着一丝幸福甜蜜,在这种全民皆兵的状态下,病想不好都不行。
“福晋。”掌柜见我进了门,便作揖迎了上来。
“嗯,不必多礼,近来星玥可有什么大事?”我虚扶了下,微笑道。
“倒也没甚大事,就是今儿晨早四爷遣人送了一袋银子来。”掌柜略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来,“说是上回来时花的银两,回府一忙便忘了,近日才记起,就着人送了来。”
上回……就是瑾心来的那次吧,都一年多了他还记得,真真难为他了,记性还真是不一般的好,不知这跟他睚眦必报,记仇敏感的性格有无关系。
“罢了,四王爷既已送来就收着吧,他派来的人可还在?”我冷冷地笑了下,转头问道。
“还在呢,福晋可要传唤?”掌柜躬身回道。
“唤他进来吧,我有些事儿交代他,总不可失了礼数。”我说毕便提步往办公室里走去。
虽说好久没来,办公室中却依旧整洁干净,无一丝尘埃灰霭,办公桌乌漆锃亮,文件分类而置,与离开时一般无二,步履覆上每一地,指尖掠过每一处,记忆就清晰一分,唇角的笑意就浓一点,我回来了。
“福晋,小顺子来了。”门外响起掌柜的声音。
“嗯,让他进来。”我绕到书桌边,就这么站着。
“是。”掌柜答应着,门扉开启,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包裹在外围是有些刺目的阳光,反射入眼,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上眸子。
“奴才小顺子,给八侧福晋请安。”手放下时,门已复合上,那道金艳的阳光亦被隔绝在外。
“起来吧。”我抬了抬手,小顺子便起了来,我微笑道,“四爷今儿派你来,是来送银子的?”
小顺子微愣了下,诺诺应道:“回福晋的话,是的。”
“嗯……”我拉长了语调,故意制造出压迫的气氛,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小顺子的面色渐而苍白起来,像一张人皮面具裂开一道小口。他,怕是心知肚明的,真是个聪明人,但有时,也有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又过了半刻,我不疾不徐开口:“回去以后,禀报你们主子,银子我收下了,至于九爷的生意……还望他不吝关照,多多赏光,我无事便常会来这儿瞧瞧,私心里觉着这边的首饰甚是不错,想必四王爷府上的女眷们也会喜欢的……”
“是,奴才记下了。”小顺子低首敛眉,还如初见时的谨慎恭顺,难怪能在四爷身边这么久。
“嗯,无事了,你回去交差吧。”我挥了挥手,小顺子便退了出去。
如果说,我相信这不过是巧合而已,那么,来这里的十几年,我算是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