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着我;如果你不这样,我就不复存在了……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洛丽塔》
在皇宫酒吧,每天晚上我都会去德斯蒂妮妈妈办公室接受每夜的命令,而我在天堂酒吧的培训并不像皇宫酒吧每夜的命令那样公开并且带有就事论事的冷淡的调调。德斯蒂妮和“竹竿”那不容别人置疑的命令让我一直都很灰心沮丧,而安吉拉和玛丽妈妈教我去领会安静中的潜藏力量。
玛丽妈妈经常忙于管理事务,所以我接受的培训和建议大多数来自小妈妈安吉拉。高高的颧骨,大大的棕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这些综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典型的亚洲美女,或者说安吉拉简直就是一位艺术家。当时学的很多有用的技巧让我最终得以在这个行业做得风生水起,而这些知识都是安吉拉教给我的。
刚开始,安吉拉告诉我:在酒吧外指定的街角等候顾客时,虽然我不允许随便走动,也不能和顾客攀谈,不过也有其他办法能够引起那些路过的男人的注意。例如,我可以和他们眼神交流。日本传统文化通常都应该避免眼神交流,因此,虽然只是匆匆看对方一眼,这样不常见的眼神还是成效显著的。
“那个男人经过的时候,仔细观察一下我是怎么做的。”有天晚上,我和安吉拉一起在酒吧外面等候客人时,她对我说道。随后安吉拉优雅地摆正上身,一动不动,只用眼角余光远远地吸引着那个男人的注意。直到他经过我们身边,快要走出眼角余光斜视的范围时,安吉拉才抬眼接住了他的目光,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眼。那个男人察觉后马上转过头来,只看到了安吉拉面向前方的标准姿势。
那个男人看上去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安吉拉,怎么也移不开视线。看到这一幕,我对妈妈桑心中充满了敬意。在他们俩的目光马上就不可能再交会的时候,安吉拉朝那个陌生男人狡猾地眨了眨眼睛,那个男人的脸当时立马就红透了。
“这也太神奇了!”我高兴地为她欢呼道。
“没有那么神奇,”小妈妈桑抱怨着说道,“他并没有转身进酒吧,对吧?下次我们一起试试吧。”
“好的。”我答应着,然后我们就等着下一个“猎物”。
就这样,安吉拉教会我怎么用眼神交谈。过去,我认为摆什么样的姿势简直微不足道,可是她教我去感受一些微妙的姿势中蕴涵的内在力量。安吉拉也常常用眼神和我交流,这么做在天堂酒吧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间酒吧并不大,陪酒女郎之间的大部分交流都是背着顾客私下进行的。
举个例子,假如我的顾客正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可是我没留意到,那么安吉拉就可以从对面吸引我的注意,用眼神指指桌上的打火机。对于我来说,小妈妈桑的培训方法比德斯蒂妮每晚的例行训话让人舒服得多。
不过,遇上小妈妈桑自己的客人,她只是用眼神交流就足够了:她只要朝对方看上一眼,就几乎能让大多数男人眩晕。然而大多数时间,她的凝视都很微妙,带着安静的催眠的力量。
小妈妈桑招待客人时,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安静什么时候应该说话。她好像天生就具备这方面的天赋,知道每个顾客想听她唱哪种类型的歌曲,想看她跳哪种形式的舞蹈。当然,她也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笑,什么时候应该表现出什么类型的笑容。她把这些技巧都传授给一些年轻的女孩,既通过讲述,还配有实际例子。
安吉拉好像是一个既精通透视术,又能施行催眠术的女人。首先,她拥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轻易解读顾客的心情。其次,她能在不同的男人面前展现出不同的魅力,还能够符合顾客梦寐以求的女性形象,哪怕是他们心目中的“完美女人”也难不倒安吉拉。
她能扮演一个害羞安静的伴侣,也能变成外向友善的卡拉OK歌手,或者是敢作敢为的强硬女子。
这样的能力是陪酒女这一行业的看家本领。这可比简单的外貌美或者性格恭顺重要得多,因为在一些不是很昂贵的定价酒吧也能找到漂亮又恭顺的女人,这就是能保持顾客盈门还心甘情愿付账的妙处所在,这也让安吉拉成为了这一行业里的“专业人员”。
大多时候,安吉拉还通过例子告诉我:陪酒女行业很像是一种平衡行为。这是一个游戏,在没有实际上的身体接触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与顾客保持亲密。我观察着也学着安吉拉,她慢慢地靠近她的顾客,当注意到那个男人逐渐兴奋起来,就逐渐后退。做陪酒女郎就像战争一样,是一场既有前进又有后撤的游戏,想赢这场游戏需要的是策略。
“这有点像倒酒,要倒得不多不少,不缺不洒,以致完美。”她告诉我。做着这份工作,我俨然成了一位倒酒的专家:从精准的角度以合适的速度把饮料倒进顾客的杯子里,我能保证泡沫逐渐起来,漫到杯沿却不会溢出去。在日本,顾客都很注重食物和饮料的美感,因此,一杯啤酒如果倒得很完美,在顾客眼里就是致命的吸引力,就是一时的奇观。
安吉拉还教我:假装恭顺的同时维持对现场的控制是一项需要实践、天分和磨练的艺术。她还强调:我应该充分认识到微妙的暗示,性爱象征,以及“可能”这个词的力量。
“如果顾客问我的价格,我该怎么回答呢?”那天晚上,我们正在更衣室换衣服准备回家,我问她道。
“你的意思是,和你睡觉要花多少钱?”因为英语并不是她的母语,安吉拉不得不确认我说的意思。
“对,”我说道,“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昨天晚上问我的。当时,我真的难以相信,”我继续说道,“他太粗鲁无礼了!”
“那你怎么说的?”她问道。
“我告诉他不用费心再问了,因为他肯定付不起的。”我回答道。
“很聪明,”她咧嘴笑了,说道,“不过,如果再有顾客问你类似的问题,你就回答‘免费’。”
“免费吗?”我非常不解,问道。
“对啊,”她说道,“你就说‘免费,不过你得先追求我。如果我爱上你了,理所当然是免费的啊’。”
“真聪明啊!”我回答道,尤其是回答中的“追求”在这种情境下,就意味着必须是常客,那就需要近乎百万日元的投资啊。
“安吉拉?”可能我接下来的问题有些越界了,可我还是问道:“你曾经爱上过你的顾客吗?”
“你觉得呢?”她把目光转向别处。用问题来回避不想回答的问题也是她的专长。
“你把我当做你的顾客了!”我狠狠地说道。
“或许是吧。”她说道,笑得很不自然。
“那么,走吧!”已经夜深了,我们又一直在喝酒,所以我对她的好奇表现得超出了我应该问的范围。
“你知道,埃莉,”她转移了话题,接着说道,“不要把自己的事情过多地透露给你的顾客,这点非常重要。”
“好的,妈妈。”我放弃了原来的好奇,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你身上没有任何神秘感,”安吉拉接着说道,“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让他们经常来了。”相对于皇宫酒吧,我更喜欢在天堂酒吧工作。之所以这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管我对这里的任何规矩有疑义,我几乎都能得到一个答复。这种管理方法和德斯蒂妮妈妈完全不同,她只会对我们说:如果你听不惯我说的话,你就可以走人了。相反,和安吉拉在一起工作让我对做陪酒女郎这份工作有了全新角度的认识。这比仅仅是安静地坐着守着规矩强得多。
安吉拉建议我在顾客面前保持一份神秘感,这个建议说到了点子上。事实上,做陪酒女郎的过程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解谜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追逐着各自的目标。顾客是永远的猎人,陪酒女郎是永远的猎物。如果这个过程完美地进行下去,那么他们就会永远无休止地互相追逐。
事实上,也正是这个过程和狩猎的相似性,让来这里的顾客恢复了他们的男子汉气概,让他们感觉自己真的是“一个男人”。
让女人一点一点袒露自己的过程才是有意义的,而不是最终结果,因为那可能涉及性关系。真实的性关系不是大家的兴趣所在,它敏锐的现实感必然会刺破这份幻想。一旦女人完全袒露出来了,被发现了或者被抓住了,那就意味着游戏结束。
毕竟,一个人不可能走进镜子里,除非打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