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的生活无疑是浪漫的,旱冰场、音乐会、雀巢咖啡、好莱坞大片、周末校园舞会以及舞会上那些漂亮女孩,将我的大学生活点缀得五彩缤纷。但常常令我尴尬的是,西装是顶呱呱的,衣袋里却没钱花。于是不常回家的我,回家的唯一目的就是向父亲要钱花。
一次,我的一首不足十行的小诗发表在校刊上,立即有几个小女生闹着要我请客。我是个好面子的人,当然满足了她们去吃一顿“烧鸡公”的要求。吃完“烧鸡公”,然后又到“沸点”迪士高舞厅去蹦迪、喝蓝带、品雀巢。热热闹闹了一场的结果是消费掉了我当月的全部生活费。好在次日是星期天,我可以回去向父亲再要一点钱。
我便回了一趟家——一个地处偏僻的小村落。
我下了长途班车,回到村口的时候,正碰到我的父亲。父亲斜靠在一棵柳树上,柳树极粗,树冠如伞。正是夕阳即将走下黛青色的贺兰山的时候,父亲背对着我抽烟小憩,父亲的脚下放着一大捆黄绿相间的芨芨草。
我蓦然发现原先在我眼里山一般健壮的父亲,在太阳的余晖里居然显出几分老态龙钟的样子。
抽罢烟,父亲佝偻着身子把脚下那捆芨芨草向肩膀上放,那是一大捆刚刚打下来的又湿又重的芨芨草,父亲放了两次都没能放上去。
我知道父亲患有腰椎骨刺的毛病,便急忙赶了过去。
父亲见了我,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回来了?”
我说:“回来了。”说着我要把那捆芨芨草向自己肩膀上放。
父亲看我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摆了摆被芨芨草磨得满是茧子的手,说:“还是我来吧,别糊脏了你的衣服。”
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只好说:“爸,我和您抬着走吧。”
“好吧,那咱爷俩就抬上走。”父亲边抬边说,“今天收获不算小,这一大捆芨芨草往少里说也能扎出七把扫帚,拿到叶盛堡的集上就能卖六块多钱呢。”
我听了,想到这样一大捆芨芨草在我生活的城市里还换不来一小杯雀巢咖啡时,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感觉。
父亲仰起脸说:“没钱花了就写封信回来,我给你邮寄。车来车往的花不少冤枉钱呢。要不是村里催提留款催得紧,我前些日子就给你汇钱去了。”
我的脸上顿时有些发烧:“不,这次回来不是为钱,只是想回来看看您。”
父亲听了连连说:“那好,那好。”
我在家里住了一夜,陪着用芨芨草扎扫帚的父亲唠了半夜嗑。
第二天走的时候,我没向父亲提要钱的事。昨晚一宿都没睡好,我在想自己回校后,该去找一份家教之类的工作了。
父亲默默地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口。
我是在踏上长途汽车买票的时候,才发现衣袋里多了一卷已经揉搓得有些皱巴巴的钞票的,钞票都是很零碎的毛票,我知道这些钱肯定都是父亲用那一捆又一捆芨芨草换来的。
望着车窗外白发苍苍的父亲,我的心仿佛被锐利的芨芨草扎了一下,生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