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竹莲早晨七点出发,黄昏时分才赶到位于毛乌素沙漠边缘的狼皮梁子劳改农场。极目西天,半轮血红的落日,在铅灰色的贺兰山脊背缓缓滚动。头顶是大团大团的阴云,如一群乌黑的野马翻腾、奔驰,偶尔甩下几颗浑浊、温热的汗滴。
父亲狼吞虎咽地吃着竹莲带来的白面饼子,可能吃得太急了,父亲连连咳嗽着。竹莲看着父亲骨瘦如柴的样子,心疼地说:“爸,慢点吃,慢点吃。”父亲喘了一口气说:“我好久没吃到过这么可口的东西了。”
竹莲的父亲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因为一首十四行诗被打为右派,下放到狼皮梁子劳改农场劳动改造。几个看守都是十七八岁的红卫兵,此时刚刚吃罢晚饭,正在屋子里玩“斗地主”。竹莲悄声对父亲说:“不如我们跑吧。”父亲迟疑着:“跑?往哪里跑?”竹莲说:“能跑多远是多远,总比在这个鬼地方等死强!”父亲不再说话。
夜幕徐徐降临了,竹莲拉着父亲的手冲进薄薄的夜幕里。一会儿,后面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竹莲和父亲在一丛芨芨草里躲过追捕他们的人。然后竹莲拉着父亲的手一口气跑到了黄河边的许家渡,这里是过河的唯一出路。夜已深,渡轮早已歇工了。竹莲只好和父亲躲进河边的一片沙枣林中等待天明。
天,终于亮了。渡轮响起了欢快的汽笛声。竹莲拉着父亲向渡船跑去,刚一上船,就有几个人直直向他们奔来。父亲立即认出是农场负责看管他的红卫兵们。父亲拉着竹莲的手,向船尾人多的地方跑去。这是一艘人货混装的渡轮,汽车、毛驴车、自行车和牛羊牲畜也全部挤上了渡轮,牲畜不时发出无助又恐慌的叫声。父亲带着竹莲跟几个红卫兵在人群与牲畜之间周旋了许久,终于被几个红卫兵逼到了渡轮的后舷。竹莲的父亲说:“我跟你们走,饶了我女儿吧!”其中一个红卫兵上来就是一脚:“老家伙,害得我们好辛苦!”竹莲的父亲站立不稳,猛地栽进冰冷的水里,寒气逼人肌骨的河面上霜雾弥漫,竹莲的父亲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竹莲歇斯底里地喊着:“爸!爸呀!”
几个红卫兵只好把竹莲带回狼皮梁子劳改农场交差。
红卫兵们不知如何处置这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女,关押在这里不太合适,放她回去更不合适。
一个年纪稍大,外号“独眼狼”的家伙用他那只独眼(他的另一只眼睛在武斗时被流弹射瞎了)上下打量着竹莲。十六岁的竹莲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黑黑的,头发少而黄,唯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又大又黑、亮晶晶的眼睛。
独眼狼独眼一转有了主意,他大声说:“各位红卫兵小将们,我们以投票方式表决如何处置她,可以吗?”众人都表示同意:“这个办法好!”独眼狼说:“凡是同意干了这个坏分子女儿的举手!”红卫兵小将们顿时群情激愤振臂高呼:“那就干她——干了这个坏分子的女儿!”红卫兵小将们把竹莲带到一个空闲的库房里,打来一大盆水,强令竹莲脱光衣服,在众目睽睽下洗浴身体。独眼狼又提议以猜拳的方式决定谁先上,众人知道独眼狼是猜拳高手,只得说:“大哥,当然是你在先嘛。”
独眼狼乐滋滋地将浑身赤裸哭喊不已的竹莲抱到几条麻袋片子铺成的简易床上,先用嘴巴啄木鸟似的使劲啄了几下竹莲的眼睛、脸颊和胸脯:“小宝贝儿,为什么哭?嗯?”“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竹莲忍不住失声哭问。“小宝贝儿,我哪里舍得杀你啊。”独眼狼淫亵地笑着在竹莲耳畔低语。
其他几个红卫兵看得热血沸腾,直嚷嚷:“大哥,人多,快点嘛!”
…………
一番折腾之后,几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羊皮筏子一样瘫软在地上。有人去厨房里拿了几个烤土豆解乏。独眼狼拿了一块烤土豆递给竹莲,邪笑着说:“你也吃点,有了精神,待会儿,我们还要继续干你呢!”竹莲一把打掉独眼狼手中的烤土豆,愤怒地喊道:“我也当过红卫兵,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要告你们!”
几个人听了,知道祸闯大了,顿时慌乱起来。独眼狼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她,免得日后生事!”众人听了更害怕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干她可是大家都举手表示同意的,一旦出事,我们可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独眼狼恶狠狠地说,“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她父亲,谁也不知道她来过这儿。她父亲已经死了。即使我们弄死她也没人会知道。”众人都低下头,不作声。
独眼狼从竹莲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将竹莲的嘴巴堵了,把竹莲塞进一条麻袋里,然后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又让两个人掂了锨跟着自己,利用沙枣林的掩护进了茫无边际的毛乌素沙漠。他们走了很久后,选准一个地势低洼的地方,很快在沙漠中挖好了一个坑,然后把装着竹莲的麻袋扔进坑里。随着沙子不断填进去,一开始麻袋还顽强地扭动着,但渐渐就没了声息。
一阵强劲的风吹过沙漠,将一切印记都抹平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