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薇薇默不作声，站起来，拿起自己简单的行李。我猛地拉住她，我大声吼着：“好，好！你去做啤酒小姐，你去三陪！不就是为了钱吗？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那种下贱女人！挣钱多是不是？好，今天你陪我，我也给你钱——一百万怎么样？”
元薇薇挣扎着，但后来她不再抗拒，她闭着眼睛，忍受着我的暴怒和疯狂，脸上流淌着屈辱的泪水。
临走的时候，她突然笑了，笑得非常纯洁，至今我都弄不清楚，那种时候，她怎么会笑得那么纯洁，她指着我说：“你记着，你欠我一百万！”我冷冷地看着她：“你？一百万？你值吗？”我的恶毒令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但我就是这么说了，因为，我自认为是个高尚的人，是个正经的人，是个瞧不起下三烂女人的人！元薇薇却没有因为我的辱骂而改变纯洁的表情，她笑着，说：“再见！”
几天之后，为我推荐元薇薇的那个朋友找到正在参加画展的我，我那幅以元薇薇为原型的画终于在全省获奖，我禁不住得意起来。虽然深深地为自己居然找一个下三烂女人做模特而羞惭，但不知为什么在心里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朋友看都不看我，把一封信扔到我手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元薇薇的信：“涛：我本以为我遇到了真爱，我本以为我从此有了希望。当我们一起做饭的时候，当你把你宽大的西服披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在爱了，但我不敢说，我没资格。我暗暗地想，如果你不在乎我的过去，理解我的苦衷，那对我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幸福！我会做你最温柔、最忠诚的妻子，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甚至为你献出生命。因为除了你，没有人那么用心用情地看过我，连我妈妈都嫌我不干净。但是……不，涛，我不怪你，本来我就不配你爱。我走了，这个世界再没有我可留恋的。我早已为家里存下三万块钱，如果生活节俭些的话，还是够家人花一阵子的。这些钱，也许不干净，却是分分血泪和辛劳。屈辱我自己带走。祝你幸福！再次请你原谅我的脆弱！不要找我，元薇薇绝笔。”
我一下呆在那里，有着噬脐莫及的悔与恨。薇薇，我欠你的岂止是一百万？我欠你的，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有的那份对别人痛苦的理解，对绝望中的人重新燃起希望的尊重和支持！
《圣经》上说：“舌头是全身最恶毒的部分，舌头是个罪恶的世界，舌头是人最难控制的。”
我终于明白，一个人可以不爱，也可以不优秀，但永远不可以强化甚至制造另一个人的绝望，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让别人绝望更残忍的事了。
这个冬天依然没有雪，而一场鹅毛大雪，在我内心深处一刻不停地落着，从这个冬天一直落到另一个冬天，或许在我生命里会一直无歇无止地落下去。
我是貂蝉
一
我是貂蝉，人们说，我有着貂一般的华贵与艳丽。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癞头和尚曾为我算命说：“火命太盛，大贵大克”。三岁时，家中突起莫名大火，父母兄妹皆亡，独我尚存。司徒王允见我可怜，遂收我为养女。
见过我的人，无论男女皆夸我的美貌。一位登徒子曾为我写过这样一首诗：“红牙摧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我虽然是王司徒的干女儿，可他待我比亲女儿还亲。董卓乱国，司徒忧心，为了报答养父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心甘情愿进了董府，伺机除掉国贼董卓。我会倾尽所有来报答养父的大恩，哪怕是用纯洁的贞操和神圣的爱情作为代价。
二
我是在董卓深宅见到吕布的。那时，我正值二八妙龄。吕布英俊潇洒的容颜让我迷醉。我那小小的女儿心里，甜蜜的爱情正悄悄萌芽。发自肺腑的微笑自我的脸上绽放，我暗暗认定他就是我的唯一。
多少次想走进那个男人灵魂的深处，却找不到他的心路。他的目光，点亮了我的眼睛，点燃了月亮和星辰。自此，我的心里时常掠过他挺拔的身影，但我只能将自己的倾诉，揉进晨光和风语。
凤仪亭，大秦始皇帝嬴政于凤亡之地筑就的红漆阁亭。褐红的栏杆，翼展的亭盖，久历岁月风雨而鲜红如初。这里是我进董府后常去的地方，吕布偶尔也会经过这里。我能听得到他轻缓的脚步由远而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偷偷地感觉着他的存在，细细地品尝着他的忧伤与快乐。我好想变成一羽蝉，展开我薄薄的翼，抚慰他眉间的落寞与沧桑。我的目光虽然不曾与吕布对视，但我能够感受他眼眸注视我时的那份炙热。
凤仪亭的宁静幽雅适合我进行漫无目的的痴想，也只有在这远离政治和战争的寂寞中，我的心才盈满了纯粹的爱，一种让我迷醉的爱。
这一日，我又独坐凤仪亭中想念我的吕布。突然，一声“貂蝉”的呼唤从背后传来。我一下就辨出，这是吕布的声音，是我日夜思念的吕布的声音。我想，自己是否又陷入一种相思的幻境。我时常会白日做梦，恍惚的意识里，周围似有千百个吕布——或许是相思太烈的缘故吧。
但我还是忍不住扭头回望，虽然我并不抱很大的期望。
然而这一次却是真的，吕布就站在我的身后，那英俊潇洒的容颜是如此动人地笑着。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飞一般奔了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不管不顾地放声哭泣。
我伏在吕布宽阔的胸膛，轻轻地告诉他，我渴望变成一只蝉，把自己打扮成季节的使者，哪怕只是短暂而动心的相遇，我不奢望能够永远占有他的春夏秋冬。
三
照耀着凤仪亭的阳光无比灿烂，收拾起跟董卓在一起的狼藉的心情，我在希望中欢呼雀跃。吕布也扔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扬起孩子般纯真热情的笑脸。
一个愉快的下午很快结束了，我叹息道：“可惜我现在是董卓的人……如果能同你永远厮守在一处，那该多好啊！”
说罢，我黯然转身欲走。身后，吕布热切地说：“我，我以后每天的下午在这里等你！”
回到家中，我一见到因肥胖而失去模样的董卓，马上就又想起了一表人才的吕布。我爱的是吕布，不是董卓，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我不得不承认，董卓很爱我，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真心之爱。他时常会轻抚着我乌黑的秀发，轻声地唤着：“蝉儿，我的蝉儿……”言语间充溢着无可掩饰的柔情蜜意。
我对董卓仅有的一点好感的来源是，当初那个阴险的李儒劝他把我作为礼物送给吕布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汝之妻肯与吕布否？”
董卓的爱让我窒息，我几乎快要被他感化了。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因为在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吕布。那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才是我的唯一。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这样认为，以后一直如此。
那天，吕布喝醉了酒，目光凄迷地望着我，说起他的故乡：“蝉儿，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我生长的地方，在天的西北角，那儿离长安很远很远，是长城外一个叫五原的地方。你永远想象不到那里的美景——落日下，草原上，牧人吹着长笛，让人觉得温暖与凄凉……天将暮兮云苍苍，汉宫播越兮秋气扬，不如归家兮牧牛羊……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的……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一块回去的……”
我只是凄然一笑：“那董卓怎么办？”
吕布显得恨恨的：“迟早我会杀了那老贼！”
为了我的回眸一笑，吕布不惜与权倾天下的董卓反目成仇……
四
董卓被吕布和我的养父合力杀死了，我终于跟自己的心上人走在了一起。
吕布与我日日于红绡帐底，享受不尽，情不能已。吕布说：“天下沉沦，一女子足矣，何用江山哉？”我说：“千古江山，美人一刻，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但我左右不了吕布，只能在酴醾架下徒生叹息。
在不久后的下邳之战中，吕布失利，为曹操所擒，殒命白门楼。我也被关羽所获。
人们都说，我落在杀人不眨眼，又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关羽手里，死定了。
但他们忘了，我是貂蝉，我不仅拥有貂的华贵与艳丽，我还有蝉的处世机智。我用我的媚眼如丝，我的楚楚可怜，使那双紧握青龙偃月刀的手，渐渐松弛、低垂……关羽著名的丹凤眼微微一闭，虚弱地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在逃往五原的道上，西风猎猎，老马旧车。我一袭白裳，最后凝望了一眼那曾经风虎云龙的长安城，然后徐徐落下车窗的帘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