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打头的时候,麦子又去找工头要钱,钱没要着,倒让人家羞臊了一顿。麦子跟人家发火,被保安赶到了大街上。
街上人流如潮,也闹不清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来。麦子瞧他们一个个挺胸腆肚的样子就不顺眼,心想如果没有我们农家种的粮食,只怕几天你们就饿得连肚脐眼都瘪了。
阳光在大街上尽情地铺张着,整个城市在混沌里显出一些奇形怪状来。附近一幢高楼,镶着玻璃幕墙,有光线照过来,烫着麦子的脸。麦子看见一个园丁把室内草坪上长得正旺的麦子像锄草一样锄去,麦子就觉得喉咙被阻塞,心底莫名其妙地涌起一些伤感,头顶有一只麦子说不上名字的鸟,在瓦蓝的天空中,毫无生气地滑行,最后落在城市边缘一幢楼的楼顶上。
麦子茫然地看着周围这些七高八低的楼,心想,这些楼都是自己和工友们盖的,但哪一幢有自己歇脚的地方呢?
麦子心里闷闷的,白白在城里干了一年,连一分钱的工钱都拿不到手,家里的地也撂荒了。去年夏天的时候,麦子回过一趟老家,自家荒废的土地上长满了野草,草多得羊都懒得下嘴。
一想到家里的地,麦子愤愤地骂:“狗日的,糟蹋了那地!”连麦子也说不清他骂的是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
麦子站在马路边上想了很长时间,觉得有必要再去找玉米谈谈。
来到玉米的发屋,麦子没有直接进去,在门口犹疑不定了老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一跺脚走了进去。
妻子玉米正在给一个客人理发。
麦子看玉米,脸色白嫩,乌黑发亮的头发绾成一个形状很好看的发髻,带花的牛仔裤将她苗条的下身紧紧地裹了起来,圆润的臀部弯曲得好看,随着身体的节奏也摆得迷人。玉米一面忙手里的活,一面不时地招呼手下的几个女孩子手脚麻利些。玉米似乎天生就是适合在城市里生活的动物,短短几年工夫,就能在城市里呼风唤雨了。
麦子低声说,我要回村里去了。这样的话麦子已经对玉米说了不止三遍了。
玉米目光专注在客人的头上,并不说话。
麦子见玉米没理自己,以为她没听清楚,于是又凑近了说:“我想回老家去。”
玉米沉默着,但客人一走,玉米“啪”地扔了手中的木梳,“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麦子沮丧地说:“工钱还是没着落……”
玉米说:“咱可以别处找活干啊,活人能让尿给憋死?!”
麦子说:“城里人都下岗了,能有咱的饭碗?”
玉米说:“我能养活你!”
麦子不吭声。
玉米说:“你真的不想待在这城市里?”
麦子说:“不是想不想的事。咱是属于那黄土地的,站在田埂上才觉得心里踏实,离开了土地,就丢了根,咱就是废人一个……”
玉米说:“要回,你自己回去。娃娃可不能跟着你回去遭罪。你不想让娃娃也跟你一样当一辈子农民吧?”
麦子张口结舌地说:“我,我还是回去的好……”麦子转身要走。
玉米瞪着麦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俏丽的眉梢上锁着怨恨:“你,你要走了,就别指望再见到我。”
麦子的眼里露出一瞬的迷惑和疑虑,但他还是转过身,走了。
麦子想,该回去了,再迟就耽搁了下种,一年之计在于春的。
远远地,麦子看见小村上空的炊烟,还有老屋前那棵粗壮的沙枣树。
春天来了,远处的贺兰山闪烁着润泽的光,村路两边湿浸浸的土地在阳光里膨胀,散发着醉人的气息。是该下种的时候了。
麦子这样想着,脚下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