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借着火光看了看手指。刚才伸手撑地的时候,手指好像被石头的尖角割破了,指尖的皮肤裂开一条细长的口子,还冒出一粒血珠。在摇曳的红色火光的反衬下,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浓重的灰色。
“没事吧?”麻宫再次问道。
“不好意思,我没事。”
茜轻轻点头,用嘴含住了受伤的指尖。血的味道比白天流的汗更淡,只有微微的铁锈味。
“伤着了?”矶部夫人起身走到茜的身边,“最好消消毒啊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是吗”
“不舒服吗?”
“没有。啊,可能有些累吧。”
“嗯,”夫人将手搭在茜纤弱的肩膀上,“早点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你就跟我一起回屋里吧。”
“嗯。”茜垂头丧气地站起身,随矶部夫人离开了会场。
03
有人在呼唤——就是这种感觉。
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回响。
噗通。
噗通,噗通……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觉醒了。
他究竟是谁?世间已无人知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诞生于何时何地?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可要是他拥有普通人的常识,能够理解“善”与“恶”、“神明”与“恶魔”等概念,那他定会意识到——
我就是“恶魔”之子。
他究竟是谁?无人知晓。也没有人知道他于何时粉墨登场,又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杀人鬼。
我们只能暂且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而且,只有这个称呼,才能充分表达出他的属性。
04
夜色渐深。午夜零点过后,留在篝火旁的人只剩下三个。他们是大八木铁男、洲藤敏彦与千岁惠理。
柴火快烧完了,火势也减弱了不少。千岁不再盯着红色的火光看,而是仰望着夜空,说道:“月亮出来了哎。”
一轮圆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挂在天空的正中央。千岁这才察觉到月亮的存在。
“哦,还真是。”
“比满月还圆呢。”两旁的男人们附和道。
“真美啊。还有那么多星星。”
千岁抬着头,用双手撩起一头秀发。
男人们的视线顿时被她那樱色的后脖颈吸引住了。千岁虽然喝得头昏脑涨,却分明感觉到了两人炙热的视线。
她在蓝色的月光中眯起眼睛。月光缓缓潜入心中,拨弄着她的思绪。
“好想去散步。”她喃喃道。
男人们定是听出了其中挑逗的意味。
她用一双媚眼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大八木叼着香烟,擦亮火柴。洲藤则将双手放在脑后,游目四顾。千岁一句话就让他们蠢蠢欲动了,这让她有些自鸣得意。
大八木与洲藤都不算她讨厌的类型。虽然她并非抱着这种期待来参加这次的郊游,但稍微玩玩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是。)
千岁露出一丝微笑。她再次仰望头顶的满月。
(谁让月色那么好呢。)
千岁对心灵中不断倾斜的天平说道。她说服了自己。
“小惠理,你要点谁啊?”洲藤问道。
这个问题略显唐突。他与千岁以前并不相识,但宴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以“小惠理”称呼她了。
“啊?”千岁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什么叫‘点谁’啊?”
“你不是说你想去散步吗?”洲藤也喝了不少,口齿不太清晰,白皙的两颊染上了红晕,“我问你,你要点大八木先生还是点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个人一起去也太没情调了吧。”
“这话没错,”大八木毫不示弱,他也喝了不少,却面不改色,与洲藤截然不同,“既然如此,就让其中一位男士退场吧。是不是啊,洲藤?”
“谁说退场的那个一定是我了。对吧,小惠理?”
“呃,我,可”
“多简单啊,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洲藤?”
“这,你突然问我这些我也”
“别想那么多嘛,”洲藤笑道,“就是月圆之夜的小游戏而已。”
“你们让我怎么选嘛”
“啊呀呀,难道我们俩都没戏?”
“也不是啦”
“选不出来?”
千岁暧昧地摇了摇头。
她总不能说“哪个都行”吧,又不是电视上那种速配节目。这么露骨的二选一,要她如何回答才好。
“哼,那不如这样吧,”洲藤说道,“大八木先生,咱们比一把,怎么样?”
莫非他们要决斗?千岁心想。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洲藤实在不像是会找人决斗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在决斗,他也会当坐山观虎斗的那一个。
“怎么比?”大八木问道。
洲藤将手伸进红色夹克的口袋,边摸索边回答:“投硬币吧。”
“啊?”
“投硬币,猜正反面。谁输了都不能记恨哦。”
“这办法好。就这么办。”
两人越说越起劲,很快敲定了决胜的方法。见他们如此幼稚,千岁有些无奈,但心里还是很愉快的。
(唉,这样也挺好的。)
她拿出一根细长的薄荷烟,叼在嘴上。
芳惠姐会选哪个呢?千岁如此寻思着。
她也是个挺爱玩的人——虽然惠理没什么资格说别人。说不定她正跟某个人玩得尽兴呢。
她点燃香烟,下意识地往山间小屋的方向看去。先回去休息的人们好像都已经睡着了,屋里没亮灯。
此时,小屋正沐浴在苍白的月光下。小屋后侧貌似有个东西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
千岁惊讶地瞪大双眼,凝视眼前的黑暗。然而,她的眼睛捕捉不到任何移动的物体。
刚才的影子是什么?难道有人走出小屋?还是某种动物?
她忽然想起,上高中那会儿,她曾经跟朋友们上山露营。睡到半夜,她还撞见一只狸猫从森林里跑出来。
叮。抛硬币的声音传来,千岁赶忙收回视线。
抛硬币的是洲藤。他用左手手背接住硬币,再迅速用右手手掌将它按住。
“正面反面?”
“反面。”大八木回答道。
“哼。那我就猜正面好了。”
洲藤胸有成竹地抬起右手。
“不好意思啊。”
大八木笑了,洲藤却哼了一声,耸了耸肩。
“我赢了。”
这是二分之一的偶然。然而——
从某种角度看,这个微不足道的偶然审判,极大地左右了他们的未来。但这两个男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当然,千岁也不例外。
05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
大八木顶着因酒精而变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思索着。
昨天,他在碰头地点第一次见到千岁时,就看上她了。虽然她的确给人水性杨花的印象,但她毕竟是个美女,浑身散发着年轻女性的魅力。一同来参加露营的茜由美子可就相形见绌了。
而今天晚上,大八木得到了与千岁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并不知道千岁是怎么想的。提出“比一把”的是洲藤,但他赌输了。虽然有点对不起洲藤,可这对大八木而言,依然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他本该更兴奋一些才对。可不知为何,笼罩他心头的是一种更“奇妙”的感觉。
奇妙的夜晚,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这么说吧,这不是他们自己的意志,也并非顺其自然的进展,而是好像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操纵他们。
他与千岁并肩离开,把洲藤独自留在篝火旁。走了好久,他还是没能赶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月明星稀,月光遍洒山间,一路上比想象中要亮一些。连手电筒都用不着打,大八木与千岁走进了山道的一条岔路。
这条路并不宽,勉强够两个人并肩而行。不久,山路就变成了险峻的上坡路,两边是茂密的树丛。夜色愈发深邃。
“你这是要走去哪儿?”千岁观察着大八木的表情,略显不安地问道。
“前面有个风景很不错的地方,能看到很多星星。”
“你怎么知道?”
“天黑之前我在这附近逛过。周围这么黑,你是不是怕了?”
“没有啊。可是,你就不怕迷路吗?”
“你放心。我经常爬山,”大八木抬起膝盖,用手拍了拍腿上的黑色登山灯笼裤,说道,“上高中时,我参加过徒步旅行团。矶部老师是我们团的顾问。”
“是这样啊。”
“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本来不是很想参加这次活动的。可矶部老师一个劲地邀请我,我这人又很念旧情,不好意思拒绝。”
夜晚的山间很是凉爽,即使穿着长袖衬衫也能感到丝丝凉意。两人沿着山坡往上爬,越爬就感到身子越暖和。当衬衫底下冒出一层汗水时,山路两边便不再是树林了。路变得平坦起来,也宽了不少,视野也更开阔了。
这里就像是个浑然天成的大露台。望着布满天幕的繁星,千岁激动地欢呼起来。
路旁正好有块适合歇脚的石头,两人并排坐了上去。
“其实,这个暑假我原本准备去塞班岛玩的。”千岁说道。
“哦?和男朋友一起?”
“才不是呢。跟我姐一起啦。”
“那你怎么来露营了?”
“上个月不是接连发生两起坠机事故吗?”
“嗯。”
“那两架飞机上,有我们公司里与我同一个课的上司。”
“两次都是吗?”
“是啊,这也太巧了吧。我想来想去还是把票退了。这时我正好收到露营活动的通知。”
“没想到你还挺迷信的。”
“才不是呢,”千岁有些生气,狠狠地说,“我才不想那样死掉呢。”
“可不是吗,谁想那样死啊。”
“身体四分五裂,摔得不成人形。”
大八木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他本想擦根火柴,可风太大了,就是擦不着。
千岁不动声色地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了火。
“啊,谢了,”大八木挠了挠头,“我的打火机好像掉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话说我们刚才坐在篝火边的时候,你不是提起过‘杀人鬼’吗?”千岁用柔美的动作夹起一根烟,“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那个啊,”大八木苦笑道,“那故事是不是很带劲儿啊?”
“是你编的?”
“不,也不全是编的。很多年前的确有初中生在双叶山上遇害。我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有个学生下落不明也是真事。”
“哼”
带有薄荷香味的烟萦绕在两人身边。千岁好像有些害怕,不停地环视四周。
“不过那些和杀人鬼有关的传说的确太乱来了。”
“警察真的没抓到凶手吗?”
“是啊。”
“案发之后,来山里的人真的变少了?”
“是啊。其实这事是英男——我哥前天跟我说的。他是从住在这一带的伯父那儿听来的。跑过来一看,山间小屋的确很破落。刚才我也说了,这里原本挺热闹的。还有根据这座山的名字起的绰号呢。”
“啊,那个绰号啊,矶部老师跟我提起过。”
“可现在你瞧瞧,我们一路上来,都没碰到过其他的登山客。”
“是哦。”
“是不是害怕了?”
“有点”说着,千岁将还剩许多的香烟掐灭在岩石的边缘,呵呵笑道,“不过惊悚一点更刺激呀。”
她因为害怕空难,特地取消了旅行计划,可现在又要追求刺激。两种心理看似有些矛盾。
“要是那家伙真的冒出来了,怎么办?”大八木煞有介事地问道。
千岁再次轻笑一声,回答道:“那我就拿你当盾牌,撒腿就跑!”
06
洲藤孤身一人坐在苟延残喘的火苗边,慢悠悠地往纸杯里倒威士忌。
他醉得很厉害。他也知道,再喝下去会相当不妙。
矶部夫人带着茜离场之后,矶部没撑多久便醉倒了。在那之前,洲藤的口齿还挺清晰的。可喝着喝着,舌头突然不利索了,冷不丁扑倒在地。
他并不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跑到这种地方来还宿醉不醒,简直是噩梦。
(喝完这杯就去睡吧。)
他没有往酒里掺水,直接仰头喝掉。
他品的不是酒味,而是烈酒滑过喉咙的烧灼感。与此同时,他也恶狠狠地瞪着右手紧握的五百元硬币。
真倒霉啊。他在心中咒骂道。
眼睁睁地把那个女人送给了大八木。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在做些什么呢?
与千岁在月光下散步的人本该是他。可命运的裁判竟向大八木举起了胜利之旗。
洲藤向来以“现实主义者”自居。
他会抱着娱乐的心态玩“百物语”,也会兴高采烈地说些荒诞离奇的故事。但他对这类怪谈与超自然现象毫无兴趣。超能力、UFO自不用说,就连占卜、算命之类的东西他也从来不当一回事。在他眼中,这些都和垃圾无异。
然而,他也对自己的运气抱有“非现实主义”的自信。
他的确是个非常走运的男人。不光是他,洲藤家的人——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哥哥康彦,都拥有异乎寻常的好运。
“洲藤家的人天生运气好。”——那是他父亲的口头禅。
话说回来,他能生在洲藤家本身,也算是交了好运吧。
洲藤家境富裕。从小到大,他过的一直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拜那张俊朗的脸蛋所赐,他的女人缘相当不错。他最讨厌的词语便是“努力”。高考前他几乎没怎么读过书,却轻而易举地考上了第一志愿,进入某所著名的私立大学。高中教师们纷纷感叹,这简直是个奇迹。与周围的人们一起碰上事故时,他总是安然无恙的那一个。他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信心。他觉得只要混混日子,总有一天能当上向往的摄影师。
他的赌运尤其好。这个“好”与技术或心理战术无关,只是猜中的概率特别高而已。在赌运上能与他平分秋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便是他的哥哥。
所以,刚才他提议与大八木抛硬币“决斗”虽是一时冲动,但他本以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把硬币抛起来,再接住。他胸有成竹。就算不出千,也绝不会输。
不料……
方才千岁仰望满月,撩起头发,露出了挑逗意味十足的白皙后颈。那一幕在洲藤眼前闪过。
“嘁。”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算了,没办法。)
看来今晚的他并没有平日里的好运。而且没错,那个叫千岁的女人虽然很有魅力,但一看就是爱到处招惹男人的料。所以,今晚就让她先陪陪大八木吧……
洲藤耸了耸肩,用右手弹起硬币,再用同一只手接住,握紧拳头。
“反面。”他喃喃道,打开拳头。硬币正面朝上。
“唉”洲藤再次耸耸肩。他已决定将方才的理性抛之脑后,又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
今晚真是太不走运了。
07
“吻我。”千岁突然说。
大八木慌了神,赶忙望向身旁的她。
她并没有看大八木,而是仰望着夜空。大八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
“喂,快吻我。”月光下,千岁眯着眼睛,再次说道。
大八木纳闷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她带着摄人心魄的微笑转向大八木。甘甜的古龙香水味夹杂在夜晚的空气中扑鼻而来。
“不愿意?”她伸手搂住大八木粗壮的左臂,“你不想要我吗?”
“哎?”大八木愈发困惑了。
千岁浅笑一声:“我没意见哦。”
她向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八木抛着媚眼。
“什、什么没意见?”
“要我。”
“现在?在这儿吗?”
“不行吗?”
“啊,呃”他本想用右手摸索放在胸前口袋中的香烟,最终放弃了,“只是你提得太突然了”
“你是那种一定要按程序走的人吗,大八木先生?”
“那倒不是。只是你完全不了解我啊。我们今天才刚认识吧。”
“我又不是要跟你谈恋爱,”千岁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要你罢了。”
大八木与千岁四目相对。苍蓝色的黑暗中,她的双眸带着月光的柔润,闪烁着妖媚的光芒,仿佛能将大八木的心完全看透。
“难道你是见人就睡的吗?”
“别说那么难听嘛。可是嗯,只是啊,”千岁再次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圆又大。我一看到这样的月亮啊,就忍不住了,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是不是很奇怪呢?我又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狼人。”
“你是说,月亮会让人发狂吗?”
“这句台词我听过三遍。”
“在同样的情况下?”
“没错。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很不正常呢?”
“这要是刚才赢的人是洲藤,你也会对他这样说吗?”
“别说那么扫兴的话嘛,”千岁站起身,离开被他们用作长椅的石头,用双手搂着大八木的脖子,说道,“月亮在笑呢。”
不等大八木回答,她便用鲜红柔软的双唇堵住了大八木的嘴。千岁唇彩的味道,比大八木吻过的其他女人的要苦涩一些。
千岁刚松口,大八木便主动夺走了她的唇。她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两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让大脑不断升温。
大八木从下巴一路吻到脖颈,接着又隔着黑色上衣逗弄着她的胸部。这对丰胸的触感比它们的外形更诱人。
(好像——)
忽然,方才的那种“奇妙”感觉再次掠过大八木的脑海。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操纵了一样)
然而,那种感觉只停留了一瞬。
大八木与千岁的理智仿佛将要被惊涛骇浪所吞没,又好似被黑暗中张开的欢愉之网逮了个正着。
娇喘声变得越发高昂。
08
他巧妙地藏身于黑暗之中,观察着眼前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