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大雪纷飞,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街道上的行人缩着脖子,交叠着双手藏在棉绒的衣袖里行色匆匆,丝毫没有留意到屋檐下蹲坐着以及躺着的人,即便有人看到了也会选择性的视而不见。
躺着的人仰面朝上,双眼紧闭,满是皱纹的脸上覆了一层寒霜,靠外的半边身子已经差不多被白雪掩埋,而他却一动未动。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抱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头微低着,散乱的头发夹杂着霜雪,额前的长发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而破旧的衣服,露出的手脚被冻得发紫却与他旁边躺着的人一样一动不动。若不是他偶尔发出的轻飘飘的声音,他人还以为他也死了。
也?
他隔一段时间便会开口喊道:“请好心人施舍几个钱,让我安葬我爷爷吧。”尽管寒风肆虐,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尽管开口的时候周围没有人。
他或许是不再抱希望,只是在麻木的喊着罢了,又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否还活着吧?
他父母是乞丐,早年因为和其他乞丐抢地盘被乱棍打死了,尚在襁褓中的他被现在躺在他身旁的老乞丐收养……
“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扶额仰天大笑起来,七年后,老乞丐终是没能挨过今年的寒冬,他现在穷得连给老乞丐买张席子卷起尸体草草安葬的钱都没有!
他今早就劝老乞丐说外面雪下这么大,不会有多少人出来的,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可老乞丐却是硬要出来,只为陪他看雪:“你看外面的雪下的多大啊,爷爷活这么久还是头次见着这么大的雪呢。”
最终老乞丐脸上露出的向往目光让他退步了……
眼眶中升腾起的雾气朦胧了他的视线,他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滑出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就是没席子吗,我回窝里找堆干草自己编!等来日飞黄腾达了……
“……”
他猛然低下头,刚忍下去的泪意忽然再次腾起,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的泛滥成灾,捂着眼睛的手被泪水浸湿了。
等来日飞黄腾达了,定为爷爷你修一个堪比皇室的陵墓!
异想天开又如何?没有希望才会绝望,希望也是可以自己制造出来的。
他这突然发出的大笑将周围的行人都给吓了一跳,接着众人摇头,只怕是这小乞丐疯魔了。
“行人退让!行人退让!”
寂静得只有呼啸的风声的街道忽然出现了一队卫兵,卫兵们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刀,边喊着“行人退让”,还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毫不留情的将还在路中央愣住或者没及时跑到路边的百姓推到路边。
清理出一条无人的街道后卫兵就继续往前跑去下一段路清理人,卫兵走后一辆豪华的马车跟着就从卫兵来时的方向疾驰而来,滚滚的车轮带起了车后的两道飞雪瀑,在道路上留下了两条明显的车辙。
驾车的车夫穿着裘袄,健硕的骏马马背上披缚着一块纯黑色的绒毯,四只铁蹄仿佛能将石板踏碎,再加上豪华的马车和刚才的侍卫,行人纷纷猜测马车里坐的人会是哪位达官显贵。
马车快驶出人多的路段时,车里的人却忽然出声道:“停。”
车夫立即反应快速的勒停了马车,回身向车内的人问道:“老爷,何事?”
“把这些银两给那个小乞丐。”里面的人不温不火的说着把门帘拉开,将一个钱袋扔出来后就将门帘放下。
车夫敏捷的接住钱袋,讨巧的应了声:“哎,”转身跃下马车就朝扶起老乞丐的尸体半背着就要走的小乞丐面前,一脸“你走运了”的模样将钱袋递出道:“这是我家老爷施舍给你的。”
小乞丐却只是抬起头看着车夫,没有了其他动作。
旁边的路人看到此景,羡慕嫉妒不已,那钱袋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武”字,出手又如此阔绰的也就只有本国的武丞相了,这直接能让他们肯定马车里的人是谁了。
武丞相对穷人是出了名的大方,当然能让他出手的穷人也不多。
车夫见小乞丐没有接,以为是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没缓过神来,于是他就好心的将钱袋塞小乞丐手里,拍拍手就走。
拉车的骏马没有车夫拉着却也是乖乖的站在原地没有乱走,看到车夫回来了,这马就像是耍小孩脾气似的将鬃毛上的雪一抖,抖了车夫一身,然后张嘴露出两排雪亮整齐的大白牙仰头嘶叫了一声,颇像恶作剧得逞后捧腹大笑的小屁孩。
车夫又好气又好笑的扫掉身上的雪,无奈摇头,站到马车旁恭敬的喊道:“老爷。”
“嗯,”里面的人应了声,声音平和的说:“走吧。”
“是。”车夫点了个头,翻身上了马车,然后抓起缰绳就是一甩。
“驾!”
马车“轱辘轱辘”的继续疾驰着远去之后,街道上的行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就又复归之前的宁静。
他攥了攥手中的钱袋,咬牙塞进怀里就背着身躯瘦小骨瘦如柴的老乞丐回到他们城北的破庙里。
那破庙四面漏风,庙顶早就塌了,有没有这破庙都一样,唯一可以慰籍的就是有干草堆可以躺。
其他乞丐早换地方了,就只剩下他和老乞丐在这罢了。
他坐在干草堆前,低头默默的开始编草席。
如果在他没有灰暗的仰头大笑之前,或许他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但之后,他决定靠自己。
第二日黎明……
“等我挣到了钱,再给爷爷一个更好的长眠之地。”
他跪在自己垒起的坟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转身离开。
飘落的大雪很快便将这座新坟给覆盖了。
午后,武丞相府的一名家丁走到大厅中对正在擦拭佩剑的家主道:“老爷,外面来了个小乞丐说是要拜您为师。”
杨丘仞擦剑的手一顿,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继续擦拭起手中剑,平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家丁躬身答是就退了出去,不久,一个邋遢瘦弱的小乞丐光着脚带着满身霜雪走了进来,然后就站在大厅中央,没有说话。
杨丘仞擦完剑后将剑收回桌上放着的剑鞘里,随意将手中的抹布扔给一旁站着的丫鬟,然后转身坐正了打量小乞丐,见小乞丐还是没有说话,他不禁微一挑眉,问道:“你为何想拜我为师?”
小乞丐没有任何犹豫之色的回答:“我想赚钱。”
听到小乞丐的回答,杨丘仞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整个衡国的人都知道他杨丘仞是靠武艺坐上这武丞相之位的,一般想拜他为师的人不是些想习武报仇雪恨就是想以师徒的关系绑定他这座大靠山,直接说想赚钱的人,面前的小乞丐倒是第一个。
“哈哈哈,好好好,不枉费老夫昨日舍你的那一袋银两,”杨丘仞忽然笑了起来:“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
“啊?”杨丘仞突然豪爽的反应让小乞丐一愣,刚才看到他脸上的诧异还以为会被他愤怒的赶出去,然后再花上许多时间来求他收下自己呢。这么轻易就答应,小乞丐不得不去怀疑传闻是否是真的了。
传闻中杨丘仞从不轻易收徒,这个“不轻易”的确是不轻易,以至于在此之前他连一个徒弟都没有。
难道志同道合是关键?虽然现在除了赚钱,小乞丐也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志同道合的地方。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小乞丐腹诽了一下就连忙回神给杨丘仞跪下,恭恭敬敬的喊道。
“好了,起来吧,”杨丘仞笑呵呵的上前亲自将小乞丐给扶了起来,人生第一次收徒时半截身子已经埋进黄土里了,不容易啊。
小乞丐更是诧异不已,自己身上脏的很,也不记得上一次洗澡是哪年哪月了,师父竟不理会这些亲自扶自己!他受宠若惊的连忙躬身道谢:“谢师父。”
杨丘仞摆了摆手:“师父粗人一个,不必过多在意这些你来我往的繁文缛节。对了,徒儿叫何名字?”
小乞丐低头想了想,名字已经很久不被提起,以至于被埋没在了脑海深处准备要封闭起来的某段记忆里。
“你爹娘大字不识几个,但硬是要学那些文人给自己的孩子取一个富有意蕴而又不平凡的名字。于是在你还在娘胎里的那十月,他们就一直在给你想名字,为此他们还吵过,直到你满月的时候他们才最终定下了你的名字。”
小乞丐抬头,眉眼微弯的笑着回答:“我叫易千由。”
“你爹娘都不姓易,因为他们连名字都没有,他们给你冠上易姓是想告诉你这世上的一切就如一场交易,你付出了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如果先得到,那么将来一定是要还的。人为了活下去可以找到千千万万的理由,他们希望你能够至少找到一千种,如此才不会轻易产生轻生的念头,他们自然是希望你能够活得长长久久。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做易千由。”
“切~说了这么多,最后起的还不是很平凡的名字?”
“你要明白你爹娘的良苦用心,听起来很平凡,但却是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哪像其他乞丐家的孩子不是叫什么狗蛋、大头、石头,就是旺财、大傻子、二愣子……”
“停停停,行了行了,爷爷我服了您了还不成吗?求别举例了,说话也费口水和力气,容易饿……哎哟!爷爷您敲我头干什么?”
“不敲你能涨记性吗?爷爷不用你服,你服的应该是你爹娘!”
“是是是,您说的对,我服我爹娘。”
……
时过境迁,当时的不以为然,现在想起,笑着,却哭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爷爷。”
有些时候,有些事,需要时间去将它发酵,想起时酸意又总是会猝不及防的窜上鼻尖。
“不过爹娘啊……一千个理由是不是太多了?活着的理由有一个不就够了吗?……是怕我容易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