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徒儿能随您一同前往皇城为太傅贺寿吗?”身梁拔高了一大截,形容越发清逸的易千由手着负木剑从后院走进大厅,直接开口对杨丘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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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在后院与空澜说到了老太傅,于是便开始一边讨论要备什么寿礼,一边练剑,一旁倚着马厩梁柱的空征见状,回手就是从小黑的马嘴下硬生生拔出一根嚼了一半的马草往易千由扔去:“小易,看好的你剑,敢碰到你二师父一下,你就休想再向你二师父学剑法了!”
易千由打了个激灵,慌忙把距空澜手背还有一寸的剑给收了回来,然那根马草却无甚技术含量的砸在他右手臂上……原以为不是把他手中剑打落,就是把他打个人仰马翻,而事实却……只是随便扔根草那般的随便?
小黑低吼了一声:“咴!”接着默默埋头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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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的两年间,武丞相府的人与空澜越熟就越是觉得空澜带来的那只乌鸦越是有灵性,直到半年前的一天,空澜带着一名丰神俊逸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说:“他是阿征……我们都非寻常人。”
向他们说出了事实,就证明二人已经做好了被赶走的心理准备。
若不是因为府里众人彼此之间信得过,
若不是因为那黑衣男子猩红的眼睛,
若不是因为黑衣男子使出的术法,武丞相府的人都不会相信空澜的话是真的。
但众人要接受这一突然的事实,还需要一些缓冲的时间。
妖怪在人们的眼里无外乎无恶不作,伤天害理,祸乱凡尘,啃骨嗜血……
杨丘仞问:“你们向我们坦白,是为何?”
空澜微笑:“我们是初次与凡人有交集,是你们收留了一无所有的我们,给予了我们最简单真挚的幸福与快乐。如今阿征恢复了,我们也便不打算再隐瞒你们了。”
“我们本是天上神仙,因千年前一场浩劫身受重伤,以致坠落凡尘,又因修为几乎损耗殆尽而陷入沉睡,以此修养仙(神)魂,一年半前苏醒,而后便来到了此城。”
其中有真有假,省略颇多,因涉及到的事太多,他们的真实身份在凡人看来比仙人还要虚幻,还不如大致概括,况且多说无益。
“神仙?”空澜的话令所有人都震惊了。
杨丘仞敛了敛神色,微眯起眼睛道:“拿什么来证明你们是神仙?”
空澜摇头苦笑:“我法力全失,阿征又被妖气所污浊,我们无法证明,”她抬头看了眼空征,拉起空征的手转身便往外走去:“这段时间,多谢诸位了,告辞。”说完她脚步顿了顿,回头朝易千由摆了摆手:“小易千万要好好习武。”
易千由心情复杂:“二师父……”万物分好坏,或许他们的本质就如这一年半的相处一般为善,又或许他们在此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伪装,如今更是伪装,好让自己等人把他们留下来,然后为恶。
可如此想来,他们也不必特意来告诉自己等人这些也一样可以或神不知鬼不觉、或明目张胆的作恶啊!
易千由:“我愿意相信。”
迈出门槛的二人止步,易千由继续道:“二师父这些年来教徒儿的剑法是真的,笑容是真的,安于这种温馨欢愉的淡朴之心是真的,世上最不会骗人的是眼睛。无论你们是神仙也好,妖魔鬼怪也罢,如果是祸,我们不会平静的过完这一年半,但我认为你们是福,你们帮我找到了爷爷的尸骨,将送我回来,路上还帮我捆扎骨折的腿脚,教我武功剑法,更试问有哪个心恶之人会虔心习文练字?”
他们:“……”
杨丘仞最终也出言道:“老夫自信老夫看人的眼光从不会出错,若二位能担保不会给老夫的府邸带来灾祸,留下来又何妨?老夫又不缺钱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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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征依旧倚靠在房柱上,血色的眼眸微盍,对易千由道:“昨日文丞相府除了送来一张请柬,还有一封信,”杨丘仞自己看完信之后便把它收了起来,其他人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但空征怕信上写的是什么坏事,便在杨丘仞看信的时候,也顺便“看”了一下:“信上说一个名为小渡的人两年间武艺长进飞快,近来更是打败了无数江湖侠士,上面明确提出让你大师父万不要带你去参加寿宴。”
“……啊,”易千由闻此,懊恼的捂头仰天:“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是他提出的“成王败寇”的比武条件,因为当时没有想到“比试仅限于此”这条规定,于是被林云渡给钻了空子。
在林云渡有惊无险的回到文丞相府的第二天,杨丘仞就给了他一封信,信上的字有些歪歪扭扭的写着:“啊哈哈哈,小易,我爹爹同意我拜九位密卫恩公为师了,你安心等着不久的将来被我打败吧!”
“啊呀!”当时易千由是磨着牙齿把信恨恨的撕成碎片,末了瞄了一眼自己裹夹得严严实实的右腿,真是又气又急,可气终归气伤的是自己,急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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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澜对易千由的反应很是好奇:“小易,如何个作孽法?说来听听?”
易千由叹了口气,对他们说起了那段往事……
之后他来到客厅,主动向杨丘仞提出带他赴宴的请求。
果不其然,杨丘仞摆手拒绝:“你因受伤就已浪费了一段时间,这几日好好随你二师父习武,再者,寿宴上人多眼杂,不适合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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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杨丘仞带着絮儿、罗且和一众负责护送寿礼的随从出发了。
易千由他们站在大门前目送他们离去后回府,随后三人走到后院。
易千由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师父,借点银子花花?”钱是当初自己送给空澜作为报答的,如今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厚着面皮来借钱了。
空澜掩唇笑了笑,瞥向空征:“阿征,把房间的那袋钱拿来。”
空澜语毕,空征跟着将手伸出,掌心往上一翻,一个已显陈旧的钱袋便出现在他手上。易千由把它给空澜时银两有多少,里面就还是多少,一分未动,毕竟在武丞相府里他们什么花销都不用愁。
易千由难掩激动的接过钱袋,恭敬的朝他们抱了抱拳:“多谢。”
空澜摇头:“不用,反正它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处,你若是要去为太傅贺寿的话,我们一起。怎么说太傅也是我的半个老师啊。”
易千由点头:“好,不过我的计划是要在寿宴开始时,师父他们赶到之前,我们就把寿礼送上去,免得晚了或者与他们碰个正着就惨了。首先……去买张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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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鸡鸣刚起,文丞相府里里外外就已热闹不已。
“西宁城主到!”
“西宁城主送贺礼千年雪莲一朵。”
“泽邝城主到!”
“泽邝城主送贺礼魍蛇酒九坛。”
“八王爷到!”
“八王爷送贺礼天然缠丝玛瑙围棋一副。”
……
乔装打扮成小厮的易千由和空澜排在送贺的队伍里缓慢的往前挪动,一个城主光带来的仆从少说也十来个,那些仆从多半两手空空,而负责报贺礼者报出的数也多半只有一,故仆从的作用……撑场面的居多。
礼贵在精不在多,送钱太过直白俗气,文丞相一家更不缺钱。千年雪莲稀有而又不易得。魍蛇毒性大,居于水泽中,行动迅捷,魅如魍魉,四字括之:高危难捕。缠丝玛瑙稀有,天然的围棋就更不必说得到一副的难度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轮到易千由他们了。
易千由按照看到的前面人的作为,将空征变出的请柬交给守门的过目,守门的看完请柬后疑惑的看向眼前的两个年轻的小厮,问:“武丞相大人就派你们这两个小厮前来参加寿宴?”
已经事先讨论过这种状况的易千由和空澜齐齐摇头,易千由道:“不,是我家老爷路上遇到了些事,怕耽搁了寿宴,便命我俩先行一步送上贺词。”
对,仅仅只是贺词。一,他们实在想不出该送老太傅什么寿礼,二,财力不济,三,他们既是扮武丞相府的小厮,而杨丘仞也定会带着寿礼前来,那么如果他们也带了寿礼,就不好让后到的杨丘仞替他们圆谎了。
守门的将信将疑的把请柬还给了他们,而后硬着头皮对内高喊:“武丞相大人到!”
此话音刚落,里里外外的人便望了过来,就连文丞相林乘风也走了过来。结果却奇怪的没有看到杨丘仞,只见两名小厮低着头走进来。
守门的连忙抢过下一位的请柬假装看了起来,反正他只负责看请柬认人,其它若有什么错,都别找他!
那两名小厮直接略过负责报备寿礼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寿堂前躬身,易千由道:“我家老爷迟些才到,老爷怕误时,特命我等先行送上贺词。祝太傅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空澜:“祝太傅福寿绵长如日恒,如月升。”
坐在寿堂里的老太傅因外面没有那么吵闹了,听外面两小厮自然也清晰的,正是清晰,才使得老太傅不免一怔,那两道声音,他自是熟悉的,没想到他们竟私自跑来了。
老太傅没有吝啬的笑出声道:“武丞相也是有心了,老夫且先谢过。”
两人:“小的们告辞。”
就在易千由声音响起时,一名坐在转角亭台里吃糕点的少女的手一抖,咬下刚放到嘴边的糕点一半后便把另一半随手扔回盘里,抓起桌上放着的剑就疾步走了出来。“声音有几分相似,又是杨伯伯派来的小厮,那么……”
“嗯?小渡,你要去哪?”林乘风看到火急火燎的向外走去的林云渡,问道。
林云渡目光紧紧盯着那两个小厮的背影,随意摆了个手回答:“我出去一下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