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唐摇摇头，苦笑道：“望破红尘，归云一去无踪迹。”
文晓南翻着白眼道：“博士，你酸不酸啊？”
李明唐冷眼观察姬豫，却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专心致志品尝着科罗娜口味①的啤酒。
酒喝到深夜，众人在毫无结果的郁闷中离开酒吧，走在灯影斑驳的林荫小道上，姬豫似乎漫不经心道：“据我所知，复旦大学的沈教授也在研究不死之花。——唐兄看过他的文章吗？”
李明唐叹口气回道：“不瞒你说，我们虽未谋面，学术上曾有过几次交流。凭感觉，他的研究成果已远远走在我的前面。只可惜，他几天前因心脏病意外去世。”
姬豫悄声道：“沈教授的死亡十分可疑，我手头就有两张警察拍摄的现场照片，如果唐兄感兴趣，我可以发到你的信箱。”
李明唐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她回道：“姬豫，你的信息无处不在啊。”
姬豫冷冷问道:“照片……你是不想要了？”
李明唐自然不肯放弃每一次机会，只得回道：“那就谢谢你了。”
回到房间李明唐便迫不及待打开笔记本电脑，不久便收到姬豫发来的照片。果然是两幅现场照片，背景物模糊不清，显然是现场光线不足，利用闪光灯拍摄的。画面上未谋面的沈教授痛苦地伏卧地一辆银白色的汽车旁，一只手伸在身前。另一幅照片是特写，显然现场的警察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只见教授的食指停留在水泥地上，浮尘中那个“唐”字清晰可辩，食指大概还想再写一个英文的“N”字，生命却在写最后一划时走到尽头。
李明唐闭上眼睛，虽然他没经历过死亡，但也能想像一个突然面临死亡的人，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向世人交待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沈教授同样也不例外，但此刻他最想告诉别人的又是什么？李明唐合上笔记本电脑，突然做出一个决定——连夜去上海一趟，从沈教授那里也许会得到意外的收获。
凌晨，李明唐给施瓦茨教授留下一张便条，悄然坐上开往上海的动车组二等车厢。列车运行中李明唐已从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得到沈教授的住址，并从电子地图中选择了一条去沈教授家的最佳乘车路线。到达上海站时已近中午，李明唐先在车站广场搭乘轻轨列车，然后换一辆出租直奔沈教授位于五洲大道附近的住所。
为李明唐开门的是一位年近四十，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面对不期而至的陌生人面无表情。李明唐忙作了自我介绍，又对沈教授的去世表示哀悼。妇人点点头，平静地将李明唐请进客厅。
这是一间不过十几平方米的客厅，收拾得洁净明快，但仍能感觉到死亡笼罩的哀伤气息。李明唐在入坐的瞬间注意到矮柜上斜立的一幅镶在镜框里的双人照片。照片上的主人公虽然年轻，仍可以认出女子便是对面这位因悲伤而显得苍老的沈教授遗孀。年轻的男子肯定是沈教授了，戴着褐色眼镜，文尔温雅，双目洋溢着青春的纯净。
妇人敏感地察觉到李明唐对照片的兴趣，轻声问道：“李先生与沈老师未见过面吧？”
李明唐端坐回道：“十分遗憾，我们虽是研究同一个课题，却只有邮件往来，一直无缘相见。这次回国，本想共同探讨，没想……”
女人垂下眼帘道：“李先生这次回国，是为不死之花而来吧？”
李明唐低首回道：“是。”
女人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李明唐脸上，许久问道：“李先生今日来，是否有未解之谜？”
李明唐从背包里取出在宾馆商务中心打印的那两张照片，放在桌上问道：“沈夫人可见过这个？”
女人的目光在照片上快速掠过便转向旁处，回道：“警察也曾拿这样的照片问过一些问题，大家都想搞明白，沈老师临走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李明唐便问道：“沈夫人猜出了吗？”
女人摇摇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俯下身问道：“刚才听李先生讲，李先生名字最后一字应该是‘唐’吧？”
李明唐点头的同时也感觉这个发现不同寻常，反问道：“沈夫人的意思，沈教授想告诉我什么？”
女人停顿片刻回道：“沈老师出事前曾去中原野外调查，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吧，回来后将所有的资料都销毁了，以后再也没有提到他的研究课题。”
李明唐又想到文晓南的太姥爷至死还在保守着不死之花的秘密，如今沈教授又断然中断他将要见到成果的研究。不死之花——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一想到这些，李明唐不由地浑身颤栗。
女人敏锐的目光察觉到李明唐细微的变化，起身道：“我在清理沈老师的遗物时发现他笔记本电脑里还有几张没清除干净的照片，先生如果有用，就拿去吧。”女人转身离去后很快就捧着一只老款的IBM笔记本电脑返回客厅。开机后在一处文件夹下见到几张照片，大概是沈教授匆忙中漏删的。李明唐打开那些照片，不过是些高山溪涧，荒野房舍。虽不知是否用得上，但毕竟是沈教授留下的资料，李明唐还是用U盘将这些文件全部拷贝下来。
李明唐将U盘放进背包，准备告辞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不好意思，沈教授的研究成果已远远走在我的前面，沈夫人可知教授从哪里得到不死之花的线索？”
女人想了想回道：“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爷爷辈曾做过光绪的老师，官做到太子太傅，后来光绪皇帝被太后囚在宫中，听说……出家做了道士。后来……好像又帮助光绪做了一件大事，老沈……大概是从他残留的笔记中找到的线索。”
李明唐若有所悟，准备离去的时候女人冷不防问道：“李先生以为沈老师是突然病故呢，还是被人谋害？”
李明唐愣了半晌，反问道：“沈教授平时可有心脏病？”
女人回道：“老沈年初才做过体检，除了颈椎有些毛病，并没有发现其它问题。而且，老沈平时不吸烟不恋酒，这心脏猝死……还真是有些蹊跷。”
李明唐问道：“夫人能否带我去沈教授出事的地方看看？”
李明唐在女人的带领下来到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下那辆大众朗逸斜顶着墙壁停着，车身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可以猜到，沈教授是在强忍着痛苦，没来得及将车身摆正便出了事。女人脸色苍白立在车后问道：“我是内科医生，在沈老师的血液中并没有发现致命的异常物，李先生是研究植物的吧？我想问一句——听说某些植物制成气体，闻到的人心脏会麻痹而死，李先生听说过吗？”
李明唐回道：“不错，我在墨西哥丛林考察时，见过一种伞蕈科的蘑菇，误食后会不停地手舞足蹈，直到筋疲力竭而死。当地的印第安人巫师便将一种毒蝇伞的蘑菇采来晒干，制成粉状，每当遇到这种病人便将它撒在火堆上，病人闻到它的气味便会瞳孔放大，心跳放缓，渐渐平静下来。但用量过度，病人又会心脏麻痹而死亡。——难道，沈夫人在车上发现了什么？”
女人回道：“当日我在车上整理他的遗物，闻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气味，回房后便感觉气短胸闷。”
李明唐忙问道：“夫人在车上发现了什么？”
女人回道：“好像……多了一瓶清新剂吧？”
女人打开车门，立刻指着操作台惊讶道：“奇怪，那日还明明见到一只方形的水晶瓶，怎么就不见了？”
李明唐默立良久，回道：“我会尽力查明沈教授的死因，如果有了结果，一定给沈夫人一个答复。”
深夜，李明唐返回开封宾馆，施瓦茨教授仍端坐房间内等待着他，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问道：“博士，上海之行总有些收获吧？”
李明唐已经在返程的火车上研究过沈教授遗留的照片，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指着其中一张山崖的照片问道：“教授，你对地质有研究，能否从上面分析出山的位置？”
施瓦茨教授将照片端详许久回道：“没有实物资料，从照片上这些断层只能判断大致的类型，再对照数据库确定大概的范围。不过……”施瓦茨犹豫道：“某个地区的山体会有多种断层，多个地区也会有同一种断层，仅仅依靠一种方法确定照片拍摄的具体位置会非常困难。当然了，如果再辅以其它手段，比如植物群的分布，阳光照射角度，也许会更加准确。博士，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比我更清楚。”
李明唐点头道：“我研究的对象多半在南北美洲，国内植物了解的并不多。教授，眼前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施瓦茨教授目光冷峻道：“博士，不用和我捉迷藏，你推荐的人选一定是姬女士吧？”
李明唐笑道：“教授只要划出照片拍摄地的大概范围，姬豫的专业是植物地理学，再根据植物分布确定区域，找到拂光寺就是时间问题了。”
施瓦茨教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道：“我现在就查找数据库。不过，这个时候贸然惊扰人家不礼貌吧？”
李明唐也感觉这个时候贸然惊动姬豫不大合适，正犹豫着，房间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原来是姬豫打来的。姬豫在电话里说：“博士，还没休息吧？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
李明唐握着话筒惊愕万分，这个聪明透顶的女子似乎总能猜透他的心思。便回道：“姬豫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还真有问题向你请教。”
姬豫过来后施瓦茨教授还在拿照片的山体断层与数据库对比，李明唐便冲了一怀青茶放到姬豫面前的茶几上，姬豫谢过后便开始研究沈教授留下的照片。到了后半夜，施瓦茨结束手头的工作，指着屏幕上两张放大的照片道：“从照片的背景分析，这里的地貌景观与地表物质组成有着异乎寻常的专属性。”施瓦茨在屏幕上更新一张照片，局部放大后，指着一处岩体解释道，“再看这块犄角尖花岗岩，具有主造山期岩浆强力侵位型花岗岩的基本特征。因处于构造挤压势态，岩体原生节理系统呈45度角倒转，具备伏牛山特有的花岗岩箭簇状峰丛地貌。……”
李明唐已明白施瓦茨教授想说什么，问道：“教授是想告诉我们，这些照片的背景地就在伏牛山？”
施瓦茨教授点点头，询问的目光投向姬豫，问道：“姬女士，从植物学的角度分析，您是否可以锁定照片的区域？”
伏牛山脉是秦岭最东边的山系，状如首北尾南的卧牛，方圆八百余里。从北至南横贯河南省西部，重峦叠嶂中找到名不见经传的拂光寺谈何容易！姬豫将两幅照片并列在屏幕上，指着其中一幅照片中的小乔木回道：“这是棵山茱萸，当地叫山萸肉，大量分布在气候湿温的伏牛山中南部。”姬豫又指着另外一幅照片中的几株灌木解释道：“这是金银花的一种，当地叫灰毛忍冬藤，生长在北纬35度附近。”
李明唐听到这里眼前一亮，不由地举起拳头。嵩山就处在北纬35度以南，伏牛山牛首的位置，又是中国佛教的发源地。施瓦茨教授也如夜行者看到晨曦，蓝色的眼睛闪着光芒，兴奋地低声喊道：“两位马上回房休息，明日一早出发，目标——中岳嵩山！”
注：①由墨西哥MODELO公司生产的一种啤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