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坐在图书馆大厅，眼睛放着光芒，愈显可爱。她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此刻她希望得到慰藉，或者是他匆匆跑出，双眼含着泪水望着自己，或者是自己的手机一阵晃动，带来他的话语。
他会双眼含着泪水？想到这里时，绿萝心里犹豫。如果是以前的他，他绝不会哭泣。可是，今天非同寻常啊，几年不见，几年相思，莫非就不可迁就一下，抑制自己的自尊，对着自己时，用红红的、含着泪水的双眼来迎接自己？
绿萝一不小心，没忍住泪水，反倒双眼先噙满了泪水。她摘下眼镜，自己擦拭着。今天，她是喜悦的，今天是皆大欢喜的日子，她甚至记下了这个日子，作为以后的纪念。她设想着他的感受，他可能会说：“告诉你，今天是创造了历史的日子。”他总是这样，把一件平凡的小事，附加上独一无二的意义，附加上开创历史的意义。
然而绿萝却不知道，一个人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是如此无关乎自身。“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有时，你真的装饰了别人的梦，而有时不过是让别人梦醒惊魂。此时的绿萝不知道在远处，有人呆呆地站着，双眼所及全是她。绿萝不会意识到，她打扰了别人的美梦，打扰了别人的幸福。
芷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曾经那位梨花带雨般在她面前哭泣的“小妹妹”。她来干什么？见他，还是只是路过？芷兰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绿萝是她最大的忧虑，绿萝最可能让他死灰复燃。
路过？芷兰悲恸地认定这种想法只是侥幸，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她和他之间曾经有那么长时间的“牵挂”，也许连上天都会眷顾他们。
那我呢？那他对我的誓言呢？他的表白，他的那个吻呢？莫非这些不更比他们之间的牵挂更有“效力”，更值得上天眷顾和垂青？芷兰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她自己心中明亮，此时自己如何能安静下来，一切都朝着未知数变化，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以前的信誓旦旦此刻已然瞬间化为乌有。
自从他钻进自己的脑海，芷兰已经意识到，自己已多次陷入进退维谷、不知所措的境地。她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就在前几天，她还确信自己将沉浸在天长地久的幸福之中。誓言已经出口，出自他口，入于自己的耳朵，天地已为验证，岂可随意变心？他说他怕没等自己说出口，爱便已从身边溜走，所以他要说出口，他要验证。可是，如此验证有什么效力？原本不还是随口一说，或者只是说的时候真诚，说后忘得一干二净？
她怕，她怕他的誓言真是这样随口一说，说完便又将精力投向别的女孩，投向那个此刻正坐在大厅里满怀期待的女孩。
再望向绿萝时，她大吃一惊，绿萝看见了她。
看到芷兰，绿萝既喜悦又惊讶。她在外地上班，有时即便回到家乡，也是时间匆匆，而且她知道芷兰也在外地上学。此刻竟然能在家乡的一所学校里不期而遇，绿萝满脸欣喜。她向芷兰招手，喊着她的名字。
两人坐到大厅沙发的一角，一个满脸欢喜，一个虽然欣喜，但忧虑和尴尬却从欣喜的缝中满满溢出。
欢乐的绿萝开始问长问短，芷兰时而回答或附和，但大多时间只是一言不发。然而她的沉默和郁郁寡欢并没有传染，绿萝依旧咯咯笑着，问个不停。
除了寒暄，芷兰关注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绿萝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她当然不会忘记去询问，尽管她询问得云淡风轻。
芷兰看着面前的这位“小妹妹”，她稍显娇羞。尽管自己还是个学生，芷兰也觉察到，自己远不如绿萝温柔。温柔，该死的温柔，为什么自己天生就不能温柔一些。芷兰的思绪又转到他的身上，在他面前，自己也未尝不是很温柔吗？他那天吻自己的时候，自己不也是娇羞温柔吗？
只是，在眼前的绿萝面前，芷兰早已不能从容淡定，哪还有心情去顾虑自己是否温柔。特别是听到绿萝扭扭捏捏、满脸娇羞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她的不淡定和焦虑已经在身体和话语中明显呈现出来。
芷兰尴尬地笑，笑得很不自在。除了笑，她不知可以如何掩盖自己的内心。她开始开着玩笑，问绿萝和他之间的事，问他们两人之间曾经那份关系的详细细节。
如今，芷兰已经有强烈的渴望想知道他们两人的过往，她很清楚，自己的心已经被划开，鲜血汩汩流淌，知晓两人过往之事，特别是那些暧昧之事，无异于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可是，她坚决要知晓，她不想让那个吻效力失效，她不想让那天的誓言成空。
她已经不能信任他，如果是别的女孩插足当第三者，她信心满满，对自己信心满满，对他也信心满满。可是，眼前要将他夺走的女孩子，是她，是他心中萦绕数年的“曾经的她”。芷兰问自己，在她面前，你有什么呢？没时间的基础，没有“先见先得”的基础，没有率先得到他倾心的基础，虽然这些因素都会被真正的爱情这一项“感性因素”打败，可是惯常的逻辑却是感性不如理性逻辑来得更可靠。
芷兰背对着墙坐着，绿萝面对着墙坐着，所以，当他出现时，芷兰一眼看到。芷兰无动于衷，她并没有告知绿萝，他就在身后，就在不远的那个拐角处望着她们两人谈话。
他转来转去，看得出焦虑异常，芷兰心想，他此时牵挂着谁？魂牵梦萦的“曾经的她”，还是前几天刚刚吻的自己？
绿萝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两只会说话的眼睛在娇羞的面庞上闪烁。她没有去注意芷兰的面目表情变化，她独自说着自己和他之间的往事，那一幕幕，历历在目，特别是那一段“不能称作误会的误会”，那时他发的短信，那时他的“恨不相逢未嫁时”。
有些事，芷兰第一次知晓，他的微博上虽然也讲述了两人曾经的过往纠葛，但短信这一段，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怀疑他曾经的痴情，她怀疑如今他是否能将这种痴情转移，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怀疑他曾经的这种痴情对绿萝是否继续有效。
“恨不相逢未嫁时”，曾经他错付痴心而拒绝绿萝的一个理由，想不到竟然成为两人此后筑牢“痴心”的誓约。可是，两人意识到这种痴心时，却已经天各一方、不相往来。纵然后来重新意识到这种“痴心相向”，一个是逐渐放弃、淡化，一个是逐渐增强，原本看起来也不过有缘无分。
芷兰以前相信他和绿萝的有缘无分，可是今天绿萝突然出现时，这种确信崩塌了。她认为反倒是自己，此刻正处于“有缘无分”的危机边缘。
感情，真的是瞬息万变，头脑发热而容易做出冲动之事，芷兰从理论和自身的实践中已经验证了这是真理。她想：“我对他的感觉，又何尝不是不经过理性思考而一意孤行？一意孤行地去看他看过的风景、读他读过的书，一意孤行地坐到他身边，日夜想念得也是一意孤行？此刻，如果他见到绿萝，旧情复燃，如果他瞬息万变，将往日的那个吻忘却，负心于我，我还能阻挡他头脑发热吗？眼前这个小妹妹，我见犹怜，更何况是他曾经的心上人？”
芷兰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她的克制显得有些徒劳，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可她不愿将这些委屈呈现在绿萝面前。
芷兰起身离去。绿萝随着芷兰起身，转过头来，他正望着自己，绿萝很高兴，她见到的是她希望的眼神，那眼神就是数年不见、思念良久的眼神，只是那眼神除了表达“好久不见”的惊异之外，还极为复杂。
绿萝发现芷兰捂着嘴，快速朝图书馆门外奔去。而他，却喊了一声芷兰的名字，回望了绿萝一眼，那一眼，深情、无奈并存。随后，他竟然紧随芷兰，追了出去。
绿萝呆呆地站着，若有所思，可又不知所措。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