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反应竟是——这个人必定是我的旧相识。
可这么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看他白皙得毫无血色的手指轻轻地抚这对面的头骨,却依旧想不起什么来。
我及其想要看看他的脸,却按耐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
报仇?他想为谁,又如何报仇?
只见他伸出两指,夹住钉子,生生把那具血迹斑斑的骸骨从墙上提了起来,就像扶着一个老朋友,他把那白骨带出了密室,慢慢地、轻轻地离开了。
颇有些感伤的意味。
伤脑筋,疑问接踵而至,而我得到的线索却太少。这般境地下,无人的话能尽信,更莫说有谁可以依靠。
返家途中一路顺利,却不见谁人踪影,水玲珑为我准备了些充饥的东西,还有些精致好看的糕点,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后,我连一点吃的兴致也没有。倒是趁着四下无人的空隙,怀揣好奇仔细地绕着宅子走了一圈。
宅子并不大,除了厅堂,便只有两个房间,偏僻处还有个小屋,似乎是用来堆积不常用的东西。屋子上了锁,锁上已锈迹斑斑,我用手指捏住锁头,用力一掰,它便“啪嗒”一响断成两截。前脚轻轻踏进屋里,扬起一片烟尘。
屋中尽是堆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墙角是一扎扎的蜡烛、灯芯,有些是使用过的,有些是崭新的却铺满灰尘。
他们夜能视物,所以不用这些蜡烛,那么这些蜡烛从何而来?即使不需要蜡烛,也不必如此紧锁啊。
莫非是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清夜里?可是昨夜发生的事,即便我没有烛台也能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这出戏又是要做给谁看?
我又看到杂物堆中有散落的画卷,便将其一卷一卷地展开,只见前几卷是已经泛黄的山水画,有的笔法娴熟流畅,而有的略显稚嫩生硬,想必出自水平不同的两人之手。
手上剩余两卷之时,我打开其中一幅,只见画中是一高高瘦瘦的男子,眉眼柔和若水,颇有些女子般的温雅。而他那一身白衣,让我立马想起了方才才见到的那个背影。
细细回忆,似乎是有几分相似,但由于角度不同,我也不敢妄下决断。
这副画虽不够细腻,但人物的神态却能够很传神地描绘出来,估摸画画的这人也是学得小有所成了。
于是我放下它,打开最后一幅画卷。
屋中没有窗,闷得很,日光透过门缝和间隙投了进来,照映到那散乱飞舞的尘埃身上,教它们变成金灿灿的颗粒。因为闷热,我显得有点烦躁和漫不经心,只想快些点把这些东西检查一遍。
于是手指快速地将画展开了,带着一丝焦急。
然而眼光触及到画中人的一瞬间,一颗豆大的汗恰好从我的鬓角滑了下来,我的心脏跳得格外响亮。
那是我的梦中人。
我的母亲。
她的轮廓,她的体态,她的衣着都用精工细描展现了出来,画上的明眸皓齿、若叶柳眉宛若活生生的她将要跃出纸面。
这副画卷看起来是如此栩栩如生,令我感叹她的美丽之时也不住佩服画画之人的高超画技。
可是,她的画像怎么会在这里?
这莫不是说……我取出那白衣男子的画像,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梦中母亲旁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按照这画像来推测,他与我母亲的面容相似程度极高,有可能是生母的胞兄弟,而这两卷应该是他们为练笔而相互临摹对方的人像……
这两副画被丢弃在这里,还有在我房里窗前的吊坠……
不会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最可怕的猜测,像被浇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手指抑制不住地发抖,手中的画卷直直滑落到地上。
我的母亲,我母亲的兄弟曾居住在这里,而这里的人却告诉我,我的父母都被外乡人所杀害……结合他们的所作所为,若不是他们还有所隐瞒,便是……我的父母等人,都被他们下手了。
鼻子抑制不住地酸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无助感紧紧地缠绕着我,我还是忍不住地,泪珠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明明我对父母亲的印象只有梦中那一幕,却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令人窒息的难过。
说我一开始并不很相信他们已死的说辞,可如今猜测了一番,才知道这种失落感多么消磨人。
是这样的……
包括我在内的一等人被他们用某种手段骗进了这炼狱,他们杀害了并吞食了我的亲人,又让我忘掉一切,目的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即是他们似乎急切地要我相信什么,便让水玲珑伪装成我的姐姐,并编出我父母被歹人杀害这回事。好让我与他们同仇敌忾,为虎作伥。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怎可能对这么多人造成威胁?如果没有威胁,为何不把我杀之取食?却听村长说的话里,我有什么本事与他们同归于尽?
还有,我始终不能忘怀的那句——
拖延时间……
莫非他们在计划什么?
然而根据这少之又少的线索,我实在是猜不出更多了。索性不想了,把这些杂物都翻看了一遍,但除了一堆一堆的灰尘和乱七八糟的废弃物,便再不能找出有用的东西来了,一时间心烦意乱,随意地把它们大致恢复原状,便关了门要走。猛然想起门锁被我破坏过,于是将它捡起来,尝试着把它拼回去,这模样似乎还能瞒天过海。
现在,我所能做的是收集更多线索,推测出他们可能要做的事,尽可能阻止他们为非作歹。
必须先找到突破口……
这里的人个个精明得很,肯定对我保持着戒心,询问他们难保他们不撒谎,必须套他们的话,无意之中透漏出来的往往是最可信的。
若要说戒心最无,必定是小孩子,他们涉世未深,心直口快,年龄相仿,更为保险。我忽然想起那群对我“言听计从”的少年,找到他们或许能套出点什么。于是朝上次遇见他们的地方飞奔而去。岂料匆匆一拐弯,一白色衣袂猝不及防地钻入我的视线,我重重地撞到了一个白衣人身上。
抬头一看,只见他正因吃痛而皱眉,继而怒视着我。
“对不起……我是无意的!”未等他开口,我忙先说道,生怕被他纠缠耽误了正事。只见他五官端正,肤色甚白,却生得十分平凡不够夺目,眉宇之间有些阴郁的青色,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脸色有所缓和,但还是数落道:“少年郎应稳重些才是,怎生这般鲁莽。”
“是……我会小心些。”我小鸡啄米似的乖巧点头,说完就想离开,不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肘,力气之大完全不像这个病怏怏的人做出来的。
我不快地转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语气严肃。
不会吧,这么记仇吗……
“我……”一时语塞,摸不清他想做什么,“我大概是叫灵江……”
“姓什么?”他追问。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急着走却被拦了下来,我十分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呵,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嗤笑一声,一张平庸的脸上嘲讽的模样十分令人不悦。
“是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对于这个存心找茬的人好感全无,于是连声敷衍。只见他原本令人生厌的神情慢慢地变得有些异样,抓住我的手力气松了些,我便抽回手臂,迈开步子便要走。
走出几步远,只听得他在身后小声念叨,“你定不叫灵江。”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转过身问。
“你听到了?”他错愕地看着我,“不应该啊……”
“你说我不叫灵江,那我叫什么?”我不依不饶。
“这样就生气了?”他笑着摇摇头,似乎很无奈。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直视他的双眼,“倒是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罢。”
“你眼熟得很,”他若有所思,“总觉得你应该不叫灵江。”
“那我叫什么?”我已经不打算去找别人了,眼前这个人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应该叫……程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