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后连着下了两天的雪。
今晨千默推开房门看见的便是一片银装素裹。深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脑袋一下子清明了。轻轻地抬脚踩在积雪上，积雪估计有两寸厚，发出蓬松的雪花被挤压后特有的质感音色，千默欣喜的笑了。
琳琅、玲珑随侍左右，看着连发也未梳，早饭也未吃的汝初公主鲜少表现出的少女情态也忍不住轻笑。公主殿下……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平时表现的再怎么老成还是掩不去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尔衿阁的园子里种了许多茶花，千默在冬天最爱的花儿不是文人雅客所钟爱的赋予孤高坚贞等诸多品质的梅而是这种在绿叶中开的茂盛的山茶。园子的西南角种了一棵大槐树，枝桠粗壮，在槐树的旁边建了一架木质秋千。东南角是一个小型的荷花池，里面养了几尾肥肥的锦鲤，荷花池里只剩下了残叶，完全看不出盛夏时碧绿精神的样子，锦鲤沉在水底，水面结了一层厚实的冰，显得萧瑟异常。荷花池倚着一座假山，假山上还建了一座凉亭，亭中摆着一个圆形石桌以及四个石凳。假山的一些凹陷缝隙中种了几株芍药或是迎春花，如今都是光秃秃的样子，细细的枝桠上覆上了一薄层洁白的雪，倒也不让人觉得难看。放眼望去，整个院子都是雪色，只余了那些山茶隐在雪中泛着绿意嫩红，让整个院子有了生机。
千默满院子踩了一遍脚印后终于抱着暖炉坐进了屋子，琳琅呈上早点，玲珑为之梳妆。千默搓了搓被冻的通红的手，然后放在暖暖的脸上，看着窗外又飘起的雪花笑着说：“雪下得这么大，若是明天停了，叫上秦漓泊和林池术，加上萧毅你们和我，嘿嘿，正好三对三，咱们来打雪仗吧！”
“好呀好呀！”玲珑开心的应下，“我这就去给秦大人与林世子下帖子。”
琳琅瞥了玲珑一眼，斥道：“别老是这么说风就是雨，沉稳些！”
玲珑撇了撇嘴，然后收回走向屋外的步子，拿起梳子继续梳千默还未梳好的长发，轻声道：“知道了，姐姐。”
除夕过后到正月十五的中元节，千默每天都要去给轩辕陵晨昏定醒，一年中的其他时间都被免了。
今日因千默一大早就起来玩雪，去龙息宫的时辰便晚了。此时一大家子人都已经就坐，千默抖了抖肩上的几片雪花，方踏入龙息宫内。
一套礼仪恭敬地行下，轩辕陵点头示意后也入了座。
“今儿个千默怎么晚了？睡懒觉了？”轩辕语沫捧着一杯热茶，眼里带着淡淡的宠溺。
轩辕陵也是一脸慈爱，接着道：“这小懒虫，定是怕冷赖在被窝里不起来。”
千默有些不高兴，自己是那么娇气的人吗？“才不是，只是今天起床看见外面积雪积的厚实所以多玩了一会。”
话落，一个宫人抱着轩辕孝灵踱入殿门，放下还在揉眼睛一脸懵懂的太子殿下，恭敬地跪下。
千默瞧了眼明显还在梦游的轩辕孝灵，接着说道：“瞧瞧，那才是小懒虫呢。”
“噗嗤。”轩辕语沫捂住了嘴巴，收敛了一下方道：“阿灵才五岁的小奶娃，你跟他比，也不羞？”
千默飞快的朝轩辕语沫办了个鬼脸，然后低下头喝茶掩饰脸上的尴尬。
“好了，不说笑了。本来准备今日去普陀寺上香的，这又下起了雪怕是不太方便，朕想缓个两日，初五再去吧。”
“诺。”
一屋子人又闲聊了几句，陵帝便让大伙散了，并吩咐大家一起在龙息宫用晚宴。
出了龙息宫，千默往雾黎殿的方向走了两步，远远地望见御花园中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如今被雪掩盖了一小半，洁白的雪花映着灯笼的红色带上了一点暖意。千默回过头，朝着反方向走去。
西苑一如上次千默来的时候那样清冷，并没有因为年节而使这里增添多少生气，整个皇宫怕是只有这里永远安静的像是被冰封住的湖泊，没有波澜。
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地方。因为住在西苑里的主人和这里的环境一样安静。从到东陵作为质子开始，除非是轩陵帝召见，耶律若竺没有踏出过绮霞宫半步。
千默来的时候耶律若竺正在钓鱼。
这个人总是这么特立独行，千默暗忖。见耶律若竺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千默丢了一颗石子过去。
“咚”的一声，惊起一小片水花。
耶律若竺抬了抬眼，眼神柔柔的，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道：“你惊跑了我的鱼。”
“大冬天的，钓什么鱼？”
“自然钓可钓之鱼。”
“……别给我整这些酸溜溜的文人意境。”千默白了耶律若竺一眼，径直往屋内走去。
耶律若竺淡色微薄的唇轻轻抿了抿，收起鱼竿，跟着千默进了屋内。
“咦，怎的屋里还是这么冷？炭火用完了？”千默收回准备解下披风的手，微微皱了皱眉。
耶律若竺拿出装银碳的红木盒子，取出几根装在暖炉里，点燃。耶律若竺人生的魁梧，手却十分修长漂亮，一系列动作用他那双手做的十分好看。千默正盯着出神，听到耶律若竺厚实有力的声音：“一个人冷清惯了，不觉着冷。”
千默忽然觉得有些难过。莫名的，来势汹汹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耶律若竺在茶桌坐下，用那双漂亮的手泡茶。垂眸盯着手里的茶壶，神情柔和又专注，“你不必同情我，比起西夏……”耶鲁若竺忽然顿了顿，手里未停，接着道：“这里挺好的，真的。”
“你……在西夏……过得很不好？”千默是第一次问起耶律若竺在西夏的事。
耶律若竺依旧神情专注的泡茶，没有说话。千默的眼光跟着耶律若竺的手来回移动，看着它细长的手指抬起乌紫色的茶壶，另一只手掩着茶盖，稳稳地倒出带着淡淡黄绿色的茶水，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将茶杯推到千默面前，然后拿起自己的茶杯小啜一口，眼眸垂下，看不出神色。
千默捏着茶杯转了转，这么久的静默让千默觉得不自在，刚想换个话题，就听到耶律若竺平淡的声音：“在西夏，和这里的生活大同小异。……西夏更自由一些。”但是，西夏也更让他觉得孤独。
“没什么不好的，从我出生起，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也许在你们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皇女们看来我现在的生活很清苦，但是，在我看来，还有一间不漏雨能挡风的屋子，每天有人为我准备好吃食，哪怕只是一些清粥小菜，我还能读书写字，垂钓吹箫，这已然是很好地生活。若是还能被人偶尔惦记，那便是我的荣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