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士农工商”的排名由来已久,就算岑家是以印书、开书院、开书局做主营那又怎么样?还是逃不开一个“商”字的贱籍。宣庆朝延续的是魏晋时期的门阀制,举官叫“中正九品制”,朝廷极大门阀举荐士子为官之前都要考证士子学识,然后定品。门阀世家的少年子弟入品轻而易举,作几句歪诗,写几句社论就能轻易订个六七品;而范阳这个芝麻小城中,岑家这样的商籍若不是如殷元那样出现一个大家,终其一门之力也出不了一个“九品”,这让看到岑修远“惊世绝艳”的诗词如何不激动?
顾清娘的心思已经大乱,若是让岑修远入了岑穆迪的眼,那没心机的修文还有什么活路?然而此时此刻她还能干嘛?只有咬碎一口银牙和血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道:“老爷先别太激动,小心身体。远儿能够有如此大才实乃岑家之幸,我这个做姨娘的也余与荣焉,只是……”
“只是什么?”岑穆迪正在兴奋当中,压根没注意到顾清娘不自然的表情。
“只是,只是我觉得咱们远儿真是太厉害了,一个从八岁和人隔绝的孩子能够自学到如此的大才,真真令人欣慰啊!”顾清娘嘴上说着欣慰,那语气中的怀疑可是红果果的不容置疑。
这话就像是一盆冰水实实在在的浇在了岑穆迪的头上!是啊,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自学成才,写出如此清新脱俗又视角独特的诗词?
“远儿,你老实说,这些是你写的还是修文给你找回来给我们看的。你可要说实话,不要以为靠着这个回了前院就万事大吉,要是被爹我查出来有假可别怪我无情。”岑穆迪将诗稿举着,神色严肃。
一阵凉风从草屋四周漏风的地方灌入,岑修远的温文表情不变,眼底的冷意却是越发浓郁:这就是我的亲生爹爹,抱了这么多年的幻想还不明白么?世界上对我真正好的,不需要的条件的唯有先生而已!
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一个魅惑笑容,眼底幽深隐藏住了所有情绪,轻轻接过岑穆迪手中诗稿,一页页撕去,动作优雅高傲,举手投足间一种迫人气势无形中透散开来:“爹爹和姨娘若是无事请回吧,竹园冤魂太多,我怕到时候冲撞了二位就不好。”
岑穆迪还没说话,顾清娘已经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厉声喝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爹爹不过是不愿意家里出一个信口雌黄的虚假儿子多问了你一句,你就这样作势给谁看?真不愧是外面人人骇怕的扫把星!”
“姨娘,我这种作势和扫把星有关系么?你时时刻刻说着这个别人早就遗忘的词汇是什么意思?至于我虚不虚假,我自己知道就好。”岑修远不再耐烦和这两人多说什么,一个处心积虑不让自己出头的姨娘;一个耳根子软,万事先入为主的父亲!期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抱的啊?
站在石板小径上,岑修远的脑海里已经飞速做了很多种打算,终是叹了一声大声对院子外问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是修远公子,我认得的!”孔二娘夸张的惊呼在门外响起,下一秒就在熊大和小少年的帮助下“突破”岑越管家的制肘冲了进来。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的少爷啊,绿柳又见到您啦!这次死也要留在您身边侍候着。您是不知道,自从奴婢没有陪着夫人回岑府,夫人去后奴婢是****做梦啊,夫人总是不放心您。呜呜……绿柳如今是再也不愿意违背夫人的意思了。”
接着拉过身边那个长相机灵的少年道:“这是奴婢儿子孔小方,今后也听公子使唤。”
“这,这是闹得哪一样?”叶萱语目瞪口呆的看着化名孔二娘的孔雀跪在地上哭天抹地,哪里还有满身的春色。
“这是怎么回事?”气急败坏的还有岑穆迪,刚刚在书房里被儿子一阵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出门又看见顾家的这几个下人竟然不顾规矩跑进了院子,这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嘛!
岑越赶紧上前行礼:“老爷、夫人。”随即不甘不愿的对岑修远行礼道:“远少爷。”
岑修远错开身体:“不敢当!今天越管家不怕被扫把星传染海疫么?”
“少爷?什么海疫要传染啊?”孔二娘停下了哭泣,“好奇”的抬头:“莫非这就是这些人把你关在这里的原因么?呜……苦命的少爷啊,要是仁老爷知道不知道得多伤心呢。”
“唉,也是世事弄人啊!少爷可是白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了。夫人他们患的海疫其实不是绝症,也不会传染的,临海很多这种病症的人如今都已经康复,只苦了夫人当时没遇到好的大夫。”熊大在一边“捶胸感叹”。
“什么?不可能!扫把星带来的绝症怎么会有药物医治?”顾清娘失声问道,这可是她苦心将岑修远隔离在此处最大的依仗。
“怎么不可能?这世上的病症都有药医,端看仔细诊治没有。不过这海疫确实太过难治,临海也是今年才遇到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能够手到病除。最主要的这海疫根本就不会传染,清姨娘可不要把脏水都泼在我家少爷身上,在这个府里,谁是被少爷传染的?说出来,我熊大就要亲自去问问。”熊大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一张老实憨厚的紫黑脸膛说服力十足。
岑穆迪等人确实没办法回答,府里和岑修远接触最多的目前数过岑修文,可他那壮实的身体牛都能打死一头,哪像是能染上疫病的样子。
“姑爷,奴婢可是看在死去的大小姐名下唤您一声姑爷!奴婢几人来范阳城之前仁老爷可是说过的,要是远少爷有一丝的委屈也要接他走,现在奴婢看来,远少爷这委屈可不止一点吧。”孔二娘话里话外都带着顾仁顾二爷,谁还敢说如今已是朝廷官员的不是。
因为事先没一直口径,岑修远这时候也不知道他们话里的“仁老爷”是谁?但离开这里并非他所愿,当下对孔二娘说道:“二娘,我是不会离开岑家的,我喜欢这个地方。”
孔二娘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转而拉着岑穆迪的袍角又是一阵哭天抢地,声音之悲切,态度之诚恳,甚至指天指地发誓连月钱都不要一分。
熊大也在一边不时搬出顾仁顾二爷出来添油加醋,最后不得已,岑穆迪答应了这三人留在竹园,并且依着顾清娘的建议,在右边菜地围墙处开出一扇小门,从今后竹园的一切开支自有熊大打理,若是岑修远不怕被人扔烂菜叶的话,他可以被恩准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