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湖成年离家前,曾按照族中祖制,前往圣寂山求一支命签。
签筒久久摇不出竹签,她随手一抽,还未及看上一眼,解签人已然急匆匆奔过来,二话不说要将她和母亲往门外推送。
“快走快走,这签我们寺院解不得!”
白小湖端详着那支竹签,泛黄的竹片上,寥寥几笔绘着一朵青莲,再反复看来,莫说签语,连个单字都找不见。
白月裳急了,忙道:“师傅,可是这签不好?”
解签人一撇嘴:“百年也难叫人抽中一次的下下签,偏你家女娃儿手快,将它捡了出来。”
白小湖那时年少有成,又是家族小辈中的佼佼者,娇宠溺爱中长大的娃儿,心儿大,眼界高。本就对求取命签一事不甚相信,听说这话,更是求之不得:“此签甚好,倒是连解签的麻烦也去了。”
事关女儿终身命运,白月裳却不得不谨慎,给解签人说了半车好话,又大大捐赠了香油钱,这才多问出一句话来。
“想解签,去后山菜园找疯和尚空明。”
疯和尚空明一看这签却是乐歪了嘴:“哦哟,了不得呀小姑娘!这可是支绝妙好签!求仙问道形势一片大好,你们白家怕是要出个极品狐仙啦!”
白月裳心头大石刚落地,空明又道:“求仙问道形势一片大好,可这桃花却是烂得不少。”
“有情劫?”白小湖心中一动。
空明噗嗤一笑:“小姑娘若是此签求姻缘,可算上上签,也是下下签。”
“此话怎讲?”
“中此签者,此生桃花泛滥成灾,但与姻缘绝缘。不过虽无姻缘,却又有机缘在其中。机缘一到,姻缘也就到了。只是这机缘,需要姑娘舍身而求,涅槃可成。搏与不搏,全在你一念之间。”
被母亲拉走后,白小湖便将此事抛于脑后,入世历练,成了娱乐圈风光无两的影后白小湖。看到台前幕后那么许多人为她神魂颠倒,白小湖很快对疯和尚的话嗤之以鼻。
第一任男朋友和她分手,她浑不在意。
第二任男朋友和她分手,她毫无所觉。
直到现在,第十三任男朋友也跟着一个相貌才情都不如自己的平凡女子跑了,她终于不得不相信疯和尚给她的命批。
“何谓搏?”
“引邪魔入体。”疯和尚说,“邪魔入体,不消片刻就会吞噬你的魂魄灵气,夺舍成功。你这一生的机缘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异域邪魔往来携风雷之势,到时其霸道之威会短暂破开空间夹缝,你便将这颗转魂珠引入丹田,护住离魂不散。我已在转魂珠中刻印了穿云阵,一旦感知你离魂进入,立即破体而出,飞入空间夹缝之中。它会助你,到达你到达命定的所在。”
她存了斗争之志,自然不屑于去问,倘若不搏,结果又当如何。
母亲白月裳提了,空明笑答道:“上一个抽中此签的人,就是区区在下。搏了或许会死,不搏一样能活。诚如你所见。”
大雨磅礴,雷声轰隆,疾风卷着败叶倏忽扫遍城郭。
昏昏暮色之中,边州白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一派喜气洋洋。
沿街十里的流水席摆开三天三夜,连驿路旅人都能讨杯水酒喝。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祁小侯爷祁如风迎娶白家二小姐白小河的大喜之日。
可是无人关心,在白府后院东南角的温雪院,潇潇竹叶声里,一个无助妇人肝肠寸断的悲哭。
“我的儿,你为什么就这样想不开呀?”
白小湖掀动眼帘,入目是欺霜赛雪的一片纯白,不是寒梅高洁,雪莲孤傲的情怀依托,而是屋主香消玉殒的丧仪装点。
望见那依旧伏在她胸口哭得泪雨涟涟的妇人,她恍悟,她真的魂穿到异世了!而这哭泣的妇人,大约就是她这辈子的便宜娘亲了!
白小湖尝试抬手扶起她,可这身体好似被一部没油的汽车,根本不堪驱使,她只能一动不动躺着挺尸。
妇人哭得专心,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宝贝女儿壳子里换了芯子,一面哭一面絮絮叨叨,三言两语,倒把前因后果道了个一清二楚。
“我苦命的儿哟!祁小侯爷要悔婚改娶你二姐,你叫他娶便是了,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我儿这样姿容才情,何愁找不到好夫婿?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你怎么生气也不能拿自个儿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呀!”
“你这样狠心,这一去倒是一了百了,只留下你可怜的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以后可怎生是好?”
“儿啊,你若在天有灵,今夜就回来吧!回来把娘也一起带走吧!这白府虽大,如今没了你,哪还有娘的容身之地?”
白小湖心中一叹,未婚夫悔婚改娶,这身体的原主不仅跟自己同名同姓,还跟自己算得上同病相怜。
她还能依靠转魂珠穿过来,换壳子继续纠结,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如今才十三岁,正是花一般青春靓丽的年纪,却是为此丧命,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放心去吧,我白小湖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既然用了你的躯壳和身份,以后你的亲人老娘,我也会一并接管照料,视若亲生,侍奉终老!
一道清风掠过床帏,萦绕在妇人发梢袖间,白小湖知道,那是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魂魄在与母亲惜别。待那清风穿窗而去,汹涌的记忆若决堤之水,冲得她浑身一震,双眸怒瞪!
真相竟然是这样!
祁如风!白小河!
那一对狗男女,勾搭成奸不算,被她撞破好事,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将脏水往她这个受害人身上泼,骗她擅闯宗门禁地,说她邪魔侵体,不洁失贞,还孕育了魔胎!
一盆充满阴谋气息的狗血,害得她从家族荣耀,沦为家族耻辱。
如今的她,不仅灵根被废,还被师傅逐出宗门,承受污名议论,受尽冷嘲热讽!
可就算到了这样凄惨的境地,那些人依旧不肯放过她!
什么羞愤自尽,分明是她们半夜趁人不备,缚住她的手脚,硬将她套在白绫索套上,生生吊死的!
“祁如风祁小侯爷,刚弄死未婚妻就忙着和我那冰清玉洁的‘好’姐姐白小河成婚是么?”白小湖银牙暗咬,“放心,你们这对多情鸳鸯,如此心狠手辣,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把你们通通送过去,好好给那位白小湖磕头赔罪!”
白小湖正整理着千头万绪的记忆,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报仇,从长计议,就听轰隆一下,房门被人暴力踹开,闯进来几个青衣壮汉。
为首一人蚕眉豹眼,腰悬宝剑,气焰好不嚣张,开口便道:“夫人,今日是二小姐与祁小侯爷大喜之日,老爷有命,为免丧病不洁之气冲撞喜气,要请三小姐挪挪地方!”
“岂有此理!张统领,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白小湖的娘亲许荷月显然对他们并不陌生,扑上前揪住张统领的衣襟,颤声道:“你说,究竟是谁下的命令?小湖她再怎么说也是老爷的亲身骨肉,我不信老爷会这样不讲情面!是不是柳姨娘叫你们来的?是不是她?”
张统领轻松一挥手,许荷月痛呼一声,摔倒在地,扭伤了脚踝。
他满脸不屑地扫过一眼,嗤笑一声,开始指挥那几名家丁搬运白小湖的尸首。
“新姑爷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过来接亲了,你们动作都给我麻利起来!待会儿不要往前院的方向走,直接从厨房的角门出去,去后山那片毛竹林。”
许荷月大惊失色,扑过去挡在白小湖身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不管怎么说,小湖都是老爷上了族谱的女儿,就算未成年早亡,按规矩不能葬入白家墓地,也不是你们可以这样轻慢对待的!连口薄皮棺材都没有,你们……”
许荷月流着泪,反手拔下一支发簪抵在脖子上,大声道:“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你们休想带走我的女儿!”
一滴珊瑚般的血珠顺着她气息不稳的喉咙滑下,那几人对视一眼,面露迟疑,都不敢妄动。
张统领一瞪眼:“愣着做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把她拉开就是!”
一人低声道:“我们这样做恐怕不太妥当,她现在还是老爷的正室夫人,万一真有个好歹,兄弟几个可都吃罪不起。”
“哼!”张统领得意一笑,“老弟莫怕,现在还是,很快就不是了!养出个这样离经叛道,给家族蒙羞的‘好’女儿,老爷不休掉她就是顾念旧情格外开恩了!正室夫人?凭她也配?”
“当然!说起贤惠聪明,处事得体,府里谁能比得上柳姨娘?像她这样的,也就是走了狗屎运,当年若不是得了大小姐青眼,正室夫人的位子,说什么也轮不到她头上!”
那人眼珠一转,自打一个嘴巴,谄笑道:“呸!瞧我这张狗嘴!什么‘柳姨娘’,应该改叫‘二夫人’才对。”
张统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正要说话,一道冷冰冰的诡异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直听得几人寒毛直竖,满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谁在笑?”张统领一脸狐疑。
一人缩着肩膀小声道:“不知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许荷月,但张统领知道,这个软弱胆小的女人,刚才以死相逼已经用光了所有勇气,根本没有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难道是……三小姐?”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榻上的白小湖,张统领心底一颤,劈头给他一巴掌:“闭嘴!休要胡言!”
“就是!三小姐三天前就登仙了,难道还能诈尸不成?”
“行了!都别说了!赶紧动手,省得夜长梦多!”
张统领满屋子打量,没找到声源处,一记手刀放倒许荷月,便招呼那几人一起过来赶紧将白小湖抬走。
“张……统……领,你在怕什么?”
许久没有饮水,白小湖干裂的喉咙沙哑无力,声音粗嘎怪异,但并不影响近在咫尺的人将那一字一句听个分明。
“三三三小姐!你你你……你没死?”
众人闻声抬头,惊见断气三天的白小湖诈尸坐起,瞪着赤红的双目,面色狰狞,好似地狱中奔出讨命恶鬼!
“死了,又回来了。”
白小湖冷笑道:“我还等着报仇讨命呢!害过我的人,我会通通揪出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快跑!冤魂索命来啦!”
“不好啦!快去报告老爷,三小姐死不瞑目,三小姐诈尸啦!”
几个家丁吓得面如土色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张统领却是跑到院子口又跑回来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并不重要。要知道,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人要是被逼急了,那要比鬼可怕的多。”
白小湖慢悠悠抚过手腕上青紫的勒痕,抬眸意味深长地一笑:“替我转告柳姨娘,之前的事情,我都好好记下了。咱们且走且看,新账老账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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