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没有人送、没有人接、也没有人在乎你的来去的飞行。一如既往的好运气，我拿到的登机牌还是靠窗的座位，我傻傻地坐在那里，不想吃、不想动，只想快快地回到那个只属于我的、还能容纳我的屋子里。周林，一个爱我的、我爱的人，曾以为上帝终于停止了和我开玩笑，要给我幸福了。但是他女友，到底是女友还是前女友我不得而知，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应该得到一个健全的家--爸爸、妈妈和她，那是责任，不能因为爱，或者说只是我们的荷尔蒙问题毁了本应属于她的快乐一生，己所不欲又怎能勿施于人呢？如果现在周林选择了我而放下责任，那他也就不是我喜欢的周林了。离开他，祝福他们，或许我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疗伤，但是那样只会有我一个人伤心，周妈妈、周林、他女友还有将要出生的孩子都会高兴的，没有必要因为我的执着而伤害这么多人，此时，懂得放弃才是对周林最好的爱。我毕竟已经长大了，很快会复原的！我反复地告诉着自己，告诉自己的内心是强大的。下了飞机，我打开手机，编辑了条短信：“林林，我选择离开，对不起。
”手机不停地响着，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接听，我怕自己会哭，让林林难受；我怕自己会改变主意，会让林林难以抉择，所以我选择了静默。窗外乌云密布，不知道是天空也为我哀怨还是北京根本就不欢迎我回来。一路魂不守舍地在机场大巴到达终点站，在司机师傅过来拍拍肩膀后才意识到耽误人家吃饭了。我提着行李准备在繁华拥堵的西单打车，长安街不准停车，所以还得走到弄堂里面。刚走了没几步，一阵瓢泼大雨突然袭来，让路人都没有准备，大家跑的跑躲的躲。我只想快点回家，于是固执地站在雨中挥动着胳膊。一辆辆车疾驰而过，溅起了大片大片的脏水。一辆空车从我身边开过，好像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很快地刹车，庆幸老天还是垂青自己的，于是拖着行李箱疾奔过去，错过这辆，下一辆真不知道得等到何时了。脚下一个坎，再加上地滑，上一秒还在幻想自己钻到没有大雨淋头的车厢中的美好景象，下一秒我已经硬生生地摔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可是发现已经有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愤恨之余才发现好疼好疼--左脚踝崴了，而右膝盖上血一滴滴地往下淌，混着那脏脏的泥水。
颈上的项链不知道为什么也落在了地上，难道一切都是天意？我艰难地弯下腰去捡起见证了我们爱情的小天使，此时她也像我一样，脏兮兮的。我用本已潮湿的衣角擦拭着她，好好地藏进了口袋，也许到该把她收起来的时候了。我，一个人的街上，雨天天黑，路灯和车灯都亮起来了，可是心里却分明地暗着。我以为老天是公平的，终究要给我幸福，但是那闪亮的过去好像早已把人耗尽。我就这么让雨水不停地冲刷着我的脸，洗去脸庞的泪痕，拭去膝盖的血渍，拖着湿漉漉的行李箱一瘸一拐地走着，身体的疼痛终究没有盖过心理的疼痛，像被打了麻药一样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中。没有力气洗澡，没有心情处理伤口，没有意志再看到光线。于是我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拉上窗帘，钻进平日里干干净净的被窝强迫自己睡觉。可是一闭上眼，泪水还是会涌出眼眶。原本以为泪水总会流干，干了就好。可是好像不是，我揪着被子，蒙住头，一阵阵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
在路边伫立良久，四周的景物在夕阳中一点点地暗淡下去，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来来往往的车辆尾灯闪烁着飞快驰过，像一颗颗流星迅速地划过，烟火和流星，都是极其美好而短暂的东西，稍纵即逝，却不知道是因为美好才让人觉得特别短暂，还是因为短暂才更觉得弥足珍贵。站得久了，只觉浑身各处都麻木了，有种木然的钝感，如割腕的人，血流得久了，身心虚空，如置身于一片绵软之间，一切痛苦往事都逐渐抽离出去，心里反倒没那么难受了。回到家里时，餐厅里亮着灯，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碗筷，恍惚中像极了曾经无数个我熟悉的傍晚，放学回家吃饭，无论再晚，母亲总是这样等着我，只是那时候，还有弟弟跪坐在板凳上，握紧了筷子，盯着桌上的饭菜，看见我进门即眉开眼笑地嚷嚷，终于可以吃饭了，一筷子便奔向盯了许久的菜，母亲于是嗔怒地瞪他一眼，给我们盛饭去了。见我回来，母亲站起身来，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她的白发，灼烫着我的眼，才意识到那样艰辛却温馨的日子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弟弟已经成家了，母亲也已经开始苍老。一顿饭吃了许久，母亲一直在给我夹菜，我默默地埋头吃饭，我们默契地闭口不提今天所有的事情。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统统不许带上饭桌，这是从小母亲便给我们定下的规矩，她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应该是一件高高兴兴的事情，有任何的不愉快都应该在这个时候暂时放开，好好地享受食物的味道，还有和亲人在一起的团聚。母亲原本是南方女子，认识父亲后义无反顾地远嫁到东北，但骨子里仍残留着细致和温婉，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的手是极软的，抹完脸后剩下的一点雪花膏，会仔细地涂抹在手上，那时候的小孩子对芳香的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我总是喜欢将她的手覆在脸上，仔细地嗅那香味。父亲走了之后，她的手便开始变得粗糙，手指根部长出厚厚的趼子，她用坚强和柔韧掩去过往的温婉，敢扯开嗓门呵斥高大的男人，能自己扛起煤气罐子。生活如一张无情而残酷的砂纸，一点点地将她打磨，直至失去本来的颜色。吃过饭后，我想帮母亲收拾，她将碗夺了过去，往厨房外撵我：“去客厅坐着，别蹭了一身油渍。
”母亲总是这样，不管过了多久，在她眼中，孩子始终都是孩子，她总是本能地想替自己的孩子多做一点，再多一点。我在客厅沏了新茶，倚在窗前看夜景，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星空已经暗淡模糊了，泛着隐隐的朦胧的殷红，不知道晓晓此刻正在何处，又在想什么。正兀自愣神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时，母亲已经收拾完从厨房出来了。她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几上我替她冲好的茶水，轻吹了一下，抿了口茶，看着电视柜上我的照片发呆，似自言自语般道：“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啊，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祖父总叫我背诗，小小年纪背什么‘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总是不明白，明明日子过得慢得很，哪有荏苒一说。”她说着，忽然笑了，眼睛眯起来，带着一丝难得的稚气：“可不是慢吗，人家的孩子都野在外面玩，偏偏我要背那些无聊的东西，自然觉得日子难挨。
”她的眼神渐渐模糊起来，“后来你祖父被拉着去游街，戴高帽子，便再也没有人叫我背这些了。”说着说着，眼光里却透出温柔来：“你父亲家那时候是三代贫农，正经的根正苗红，自然更不讲究这些风花雪月的风雅，我笑话他是土包子，他也不恼，只是憨憨地笑。”她眼中的温柔似风中跳动的微弱火苗，逐渐地熄灭，只余下一片灰暗：“你父亲离开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盯着你和你弟弟，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遗憾的是不能亲眼看着你们长大成人，我答应他，无论多辛苦，也要把你们教导好。”她叹了一口气，“如今也算是对他有交代了。”母亲从未在我面前谈起过往事，我第一次听她说这些，灯光下，沉浸在回忆中的她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采，时而腼腆，时而温柔，时而伤痛。“您怨恨过他吗？这么辛苦了一辈子。”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怨恨？真正辛苦的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去怨恨？”母亲抬头看我，带着笑意，“何况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旁人。
生活本就没有十全十美，我们总有不得不为的事情，不得不担的责任，不能随心所欲，总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无法留住，不得不放弃。”她话锋一转，“欣怡是可以定下心来过日子的人，你们在一起，必定会安安稳稳的，白水无味，却是真正可以长久喝的东西。”“妈，您不了解晓晓……”我不由得辩解。“可是妈妈了解你。”母亲打断我的话，灯光下，她目光炯炯，“更了解什么才是生活，什么才是责任。”我无语了，母亲认定了的事，绝不是一言半语就可以改变心意的。第二天上午收到了一条短信，晓晓发来的--林林，我选择离开，对不起。这句熟悉的台词，几天之前，是我在对别人说，现在却又轮到别人对我说，命运，竟像一场拙劣的喜剧，或是残忍的恶作剧。我反复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始终是关机，渐渐只剩下一片绝望。我以为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也可以有丰盛炙热的情感交托出去，最终却失去了那个可以交付的人，于是我怀揣着所有热切的情感和希望，停留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如锦衣夜行的人，最后的观众，竟然只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