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
有一条小木船。轻涯和晏荻跃上小船,用掌力劈向海边一块巨石,使船前行。不见他们船上有楫,也不见他们有任何动作,不知怎么回孤魂岛。
两位少侠站在船上,望着远方隐岛,轻涯先开了口;“世人想破脑袋,无所不用其极想去孤魂岛,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正确方法。正确的方法……”
“就是……没有方法。”晏荻讽刺地一笑。
是的,去孤魂岛没有方法。
因为根本不需要方法。只要一条小船,让它顺流而行,不假任何外力,它自然会漂到孤魂岛。
这是潮流的作用,这里的气候很古怪,潮水方向和速度有规律地变化。只是世人求岛心切,拼命向着岛方向划,逆了潮水的流向,结果反而偏离目的地,打了个回旋,回到起点。
没有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虚虚实实,没有防御就是最好的防御。如果世人知道去孤魂岛如此容易,估计会去撞梁。
世间往往如此。无欲无为有时才能最终达到目的。越是执著,越是用手段,结果只能偏离目的地很远。
时至人定,静谧的星夜下,草木酣眠,小船顺自漂流。云雾缭绕已看不见岛了,轻涯、晏荻索性闭目养神,等船靠岸。
清晨。孤魂岛上。
岛上的气候素来清朗,没什么季节性变化,如果一定要说,大概算是四季如秋的感觉。如果是外人就会觉得有些冷,但并不是冬天那种刺骨难耐的风刀霜剑,而是冷得非常柔和舒服。这里没有岛外繁华,更不像南宫城那样雄伟气派,可也许世上再没有地方比这里更清朗明洁,更出尘绝代,更幽逸圣气。
木欣欣,花飘飘,鸟嘤嘤,风摇摇,云淡淡,天朗朗。
御轩。
一个少年的背影,一手负在身后,一枝黑漆云龙纹细毫笔握在长长白净的指间,站在一张紫檀雕流水纹案前,飞快又轻淡地写着什么。
桌角踞着铜质如意形云香炉,炉盖錾花为凤穿牡丹,镂孔花烟霞奔,布满器身,尽显玲珑剔透。镂孔逸出的袅袅轻烟,不似焚香之味,倒与秋兰芳草味像了几分,一入鼻便立刻华了开去,不着一丝痕迹。款款薄烟回旋萦绕,像爪牙般向四周伸展,又如认了主人般浸入少年的身形,安静而淡定。
他的背影能令人想到两个字……风骨。一身稍宽松的水墨色袍衣仍遮掩不住主人风俊骨立的气度。
少年写着写着,突然一句:“回来了?”话音不响但很清远,听不出什么情绪,却给人以孤天傲地的感觉。
“喂,我说你能不能给点面子,假装没听到啊,”两个人走进了御轩,说话的自然是洛晏荻,“每次都拆我台!”
“是你自己内功不到家。不过鹄兮,一个月不见,你的内功修为又精进了不少。”轻涯实话实说,在一张梅竹扶手椅上坐了下来,随手从红木漆面雕梅花纹茶案上提起玉兰花六瓣壶为自己斟上一杯灵芝甘草茶。
“你们这次出去了很久。”一个字也不多,仍然听不出情绪。
“是啊,一个月了。”
“出了什么事,这么久?”
“有人要杀世伯,已经有三次了,一点线索也没有,过两个月就是武林大会,事情很多。”晏荻一边说着一边一个转身坐在了桌子上,看着这位师弟写字,手里玩着一方田黄石雕瑞麒麟镇纸,“外面很好玩的,你为什么老是不肯出去?师父只规定别人不准进来,亦儿不准出去,又没规定你。”这才是晏荻的真正用心,他长期以来就有哄骗鹄兮出岛的念头。
“不想。”
“不想?搞不懂你。你和亦儿,一个可以出去却不想出去,一个不能出去却整天想出去,不让她出去,她就要拆岛,一对活宝!”
“她只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如果她看清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间,我想,她并不一定喜欢。况且,她什么都不懂,出了岛不安全。”
“哼,你低估她了,她要是出了岛,我看别人才不安全。幸好你们两个爱好正常,否则简直是一对混世魔!”晏荻想起了鹄兮的御风指、天地一线和亦儿的天诏九式、九道,敬畏状地摇了摇头,“再说,你又没出去过,说得好象你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间似的!”
“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不一定喜欢。”
晏荻看了看鹄兮写的东西,漫性之笔,很草,但很有风骨,就像他的人一样。鹄兮自小喜欢翻阅岛上收含着的各类籍册,其中不乏书体灵逸的绝妙古品,日换月移,竟浸染了神魂,下笔时指间会用上一点点内力,笔锋灵动,走势往往出人意料,有时看他写的字就像在看一门功夫。有一次晏荻心血来潮拿了一张书法出岛给书法名家善法大师品评,谁知他连声惊叹“妙哉妙哉”,忙问此迹出自哪位大家并意欲拜访切磋,弄得晏荻只能尴尬无比地说:“路上捡的,路上捡的……”
“你整天写写字,弹弹琴,要不就和亦儿一起练武,不闷吗?”晏荻同情地看着他。
“有什么不好呢?”鹄兮笔意一收,抬头看了看二师哥。
他抬头的刹那是能令人恍惚的。轻烟拂过少年的容颜。他才十八九岁,容颜丝毫不沾染尘色。他并不严肃,也不拘谨,可很难让人摸清他的情绪。他似乎静如无纹的泉水,给人一种音尘绝的气度。他的内功修为高得连两位师哥都佩服,御风指和天地一线出神入化。他生得很世外,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深深的而又淡淡的眉下,双目之色柔和而深远。从相貌到衣袍,活脱脱一幅水墨画。
“我不跟你争,会被你气死。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晏荻受不了鹄兮漫然的样子,又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这小子小时候没有那么乖的,怪了,“好了,亦儿呢?她怎么没有缠着你?”
“她大概在树林,也许在晓望石那里……”
“又去那儿……”
“大概在想怎么出去吧!”鹄兮也笑笑,这一笑如此翩然,似乎能令一切物华尽落。
“晏荻,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见过师父。”轻涯开了口。
两人走出御轩。鹄兮随后也走了出去,是往树林方向。
“哼,神气什么?不带我出去,我就出不去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不娇不柔,却异常清越,像鹄兮奏出的古琴声。抬头望去,一个女子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背靠着树干,手中拿着一丛草木玩,“唉,已经一个月了,连个作弄的人都没有。”
孤魂岛的树林里都是参天古树,叶叶草草绿得发亮。树林周围的花都很漂亮,不知名却一直绽放着,幽蓝玄紫,朱黄粉橙,连绵一片。岛上一直没什么刺眼的阳光,天生万物都柔和明丽。也因此一直冷冷的,不知是什么原因。
啪啪……啪。
一只雪白的鸽子从那女子身后飞过。她侧了侧头,突然间双足一点树枝,斜身飞出。只看那速度和起身之势即知这位女子必身手不凡。眨眼间,她追上了那只鸽子!可并不逮住它,白鸽似乎也不惊怕,自顾啪啪地快速向前飞去。
“小白,又帮师父送信啊?”是那女子的声音。她竟和鸟保持同样的速度!躯壳微斜迎上,身姿轻盈曼妙,头发和衣角从风飘动。
即使是一个轻功高手看了也是不信的。世上竟有如此轻功造诣。
她与鸽齐飞,直到晓望石,直到鸽子转了个身飞出碧玉泉。她顺势在空中回旋了几个周身,似是要止住前冲之势,无声地落在一块巨石上。
那是晓望石。
晓望石是碧玉泉边的一块巨石,坚固异常,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颜色。那女子从小就喜欢坐在晓望石上,说来也奇怪,这块巨石总有让她安心的力量,似乎只要抚着迷离石色,就能于这百沟千纹里碰到点什么。
泉水在她脚下拍打,风微微吹起。她定了下来,转过身。
这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那种美,而是一种空山凝云,舒卷风雷之美,美得极具气势,美得不显任何霸气却若隐若现中透出犹如天神般的倾世之尊。
伏若亦……传说中孤魂岛岛主莫桑林道长的第四个徒儿。
一袭月箔色开衩束腰绣素纹缎袍,淡淡的青色,如同浮云一层的天空,青得曼妙;淡淡的灰色,灰若游丝,灰得缭绕。罩薄薄一件绣冰凌纹敞襟落地披纱,一条玉色丝带从腰间披纱穿入,自然地斜束在长袍腰侧。
她的容颜像是绝版的孤本。黛色眉峰轻扬,眼色灵透深澈,闪出若有若无的灰色,启翕间似变幻风云,古今沉浮,俊秀的鼻梁挺着一丝傲意,嘴角不令人察觉地微微下垂,像是回应似地显出孤意,薄唇上透着淡淡的樱色,如雪肌肤无瑕胜月。
一对缀着小碧玉环和碧玉珠的银链耳环随风轻拂着脸颊。
齐腰长发香泽淡雅,只在脑后左右各挽上几束发,其余顺势飘下。在束发的地方,左右各系着一条长长的青岚色发带,最上端系成一个垂结。
她内功修为出奇得高。和兮师哥不同的是,他的内力完全是修炼出来的,而她,还深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与生俱来的灵力。
头发、发带、腰带、披纱在风中猎猎飞扬,绝逸的身姿站在晓望石上,淡静地凝视着眼前波澜微兴的泉水,由内而外透出的强大内力使她似有一层薄雾笼罩,气势似凌驾苍生之上。
如果她就这样一直站着,站着,会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让人相信她是一个绝美的天神,默默守护人间。
沙沙。
有人靠近。
伏若亦警觉地转身跃起。在她转身的瞬间,一股由指力驾驭的内力从她颈边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