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想了想，“没……没有，公子没有吩咐。”
“谢谢。”女子向他投去致谢的目光，又让他一阵酥软。
小厮瞥了旁边那男子不客气的眼神，哆嗦了一下，“那……小的就告辞了。”
虽然舍不得女子的容颜，但想到那年轻男子的神色，万是不敢多留，那小厮匆匆隐没在了野草间。
女子打开信笺。笺文并不多，墨迹高古淡朴，女子很快看完了信。身畔年轻男子走近，刚欲开口，被那女子止住了话势。她将信收进怀中，迎着暖丽的阳光，妃色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日还算暖和，她还是将鹤氅领口收了收，示意那男子，“进去罢。”
里院还算洁净，只是清冷得不带一丝生气。
“什么人？”传来一声质问。
含青服男子才意识到身后走来一人，暗叹疏忽，抽刃相护。
就在同时，声音的主人反应及其灵敏，见势立刻拿出腰间细刀。
呯……
长刀对利剑，含青服男子后退了几步。
手握长刀的是个极灵秀的少年，着深素蓝之服。
含青服男子见少年没有歹意，收剑回鞘，作揖致礼，“我家主人骑车尽失，路经野道，想借府暂歇。请问阁下是……”
“秀经。替此府主人暂时看管。”少年见对方收了兵器，闻言知晓了大概，将细长佩刀“天丛云”贴着握着刀鞘的拇指内侧，向上一扬，漂亮地收回了腰间。
“我等见门有微缝，但叫唤无应，便擅自入内，还请见谅。”
“你的主人是……”
含青服男子让开身，“雪邸主人初舞。”
秀经眼前一亮，“哇……好漂亮！”
显然他对来人生发出许多好感，绕着初舞看了又看，“嗯……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佳人啊！”
秀经的赞美并不带有任何的痴迷和倾慕，只是由衷地单纯地赞美而已。
含青服侍从光见秀经有些无礼，欲上前，被初舞的一个眼神止住了手。
“我说……初舞？嗯，初舞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秀经一番打量后，冷不丁这么一问。
初舞疑惑地看着他，这个清秀少年的衣着打扮和常人不太一样，记忆中似乎看到过类似的打扮，丽颜一笑，“没有。”
“诶？是吗？可是我记性很好的，很少有记错的时候。”秀经挠挠头，这张容颜是有些熟悉，“当然还是有记错的时候啦！”不过既然初舞已经说没有了，应该就没有了吧。
初舞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伏若亦的影子，又不便多问，于是向秀经走近了一步，旁敲侧击，“秀经是独居吗？”
“不是，其实是亦儿……一个姑娘住这里，秀经是奉命保护她的。”
“奉命？”
“嗯，流主受友人之托令秀经领队护宅。”
“流主？”
“啊，失礼了！”秀经想起刚才有些误会，还没有正式问候过，“理天流四队分助秀经，也是流主天放的师弟，请指教。”说完，稍稍躬身致意。
“理天流……天放？”初舞闻言，心中一沉。
关于这个流派，初舞听说过不少传闻，是个有些怪异的门派。今次和光来梁丘府意在伏若亦一人，初舞万不想为了她招惹理天流。人寻不得便罢，初舞绝不愿因此陷入尴尬境地。
初舞正考虑着如何脱身。
似是从空中，悠悠飘落清泠圣气的天声人语：“你们在干什么？”
初舞转身仰头望去，说话的是屋顶上坐着的一个少女。
秀经道：“亦儿！怎么又一个人坐在上面，快下来！”
光看到少女，一步也挪不动了。
初舞听不清身边人说的任何话语，只是仰着头，静静地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女。
绀宇下，暖丽的阳光中渐渐映出少女的容颜。
轻烟黛冰丝绫袍少女侵染着比青空还要澄澈的笑容，在自己身上凝结成一股祥寂之力。在她的凝视下，刚才内心的躁动被完全抚平。
祥日似是为她召唤，才泽披大地；祥云似是为她驾驭，才游弋天空；万物似是为她而生，在她身后，腾起辉光。
这就是有如空山凝云，舒卷风雷那般倾世之尊的天下绝姿么。
初舞震颤，自己的容颜在世人眼里只会勾起人不可消停的念头，而此时天空中的这名少女荡漾着穿透人心的魄力，舒颜一笑也似有不可侵犯之姿。她凝望着自己的那纯灵无邪的眼神，像是俯瞰苍生那般，昭示众生平等，而自己只是她照看的万物中的一个。
阳光并不强烈，但初舞仍觉炫目，冷魅容色不经意间被染了几丝酡颜，不禁缓缓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在凝望神的虚像。
初舞从眼隙中仰视着少女，像是从无尽的黑暗中弄开一条缝，渴望外面光耀的天空，虽然只有咫尺，初舞却感到她是在自己无论怎么伸手也触及不到的高处。
自己可以成为苍野中唯一的亮色，而她却有让万物晕染绮丽的华彩。
自己可以成为众生中耀眼的存在，而她却有让众生在她面前如同不存在那般渺小的魄人之感。
如果她就这样不说话，会让初舞有种永恒的错觉，相信她是默默守护人间的绝美天神。
只要有一条缝，光明与黑暗便能相遇。
只要有一眼，平行的命运便会交错。
断州“珠侯”当家侯勤死。
亡讯一经传出，江湖、各行会业界哗然，一时间杂说纷纷，人心惶惶。
侯家素来不得人心，但由于家财、势力过于强盛，各州行会以及有影响力的江湖势力均着手致礼吊唁。江湖势力中，南宫城、兵坊、赤砂帮、婆罗门、鬼影门、卦剑派、昆尘派，甚至北剑门等都遣人赶赴断州吊祭。
理天流还是一如既往地独善其身，没有搅这档琐事的意思。
玄轻涯、洛晏荻被易、冲两州之事拖住，无暇顾及，只能全部交由身在断州的师弟。
侯勤死得并不单纯，这人人都知道。因为他是在自己的卧室中被人用刀猛刺要害数刀毙命的。也就是说，侯勤是被人谋杀的，只是凶手至今仍未找到。
侯勤之死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很多人在猜测揣度，其中包括鹄兮。
从侯勤被刺第二天开始，鹄兮便以孤魂庄和南宫城之名，明里暗里了解事情的经过，细细调查侯府中上至侯家亲族，下至家仆役夫的情况，也将“珠侯”在行业界及江湖中的关系摸了个大概。
侯勤的发妻悲痛万分，誓要彻查丈夫之死。
“不能便宜了奸人！”侯夫人一直将这类话挂在嘴边。她允许鹄兮没约束出入侯勤死时的卧室，以至整个侯府。
侯夫人的话似有所指。这段时日来，侯府的气氛很异样，表面上全府素装，悲泣如雷，暗地里却弥漫着恨意和猜忌。此时的侯府如同一只让人不明就里却危险异常的锦盒，好像一揭开盒盖便会风云易色。原本就相处得不是很融洽的兄弟两家，关系更见嫌隙了。
鹄兮观察了些许时日，于案情总是忽明忽暗。一天，他在侯勤卧室的榻下角落，发现了半壁玉佩。鹄兮思索了半晌，却未将此事公众。
雪邸森森，透着刺魂的冷。清美的邸景凝结着煞人的寒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寒浸池托着一流寒烟，毫无引人亲近之意。
赭石色裘服男子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光和明，似是在玩赏两条狗。许久，他带着趣味向两人扔下一句话，“你们两个胆子不小。”
“少主……”
“少主……”
越是客气地语音越是让光和明感到战栗，如同谢罪般地唤着“少主”后，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我怎么是你们的主人？你们的眼中哪有我这个少主。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你们的心中，只有初舞才是你们的主人！”
“光不敢……”
“明不敢……”
两人惧意更深，一旁站着的迷惑丽人也惶惶不知所措。今次，少主为日前少居馆之事问罪而来，如果触怒少主，就是初舞也救不了光、明的性命。
光和明原本是少主派给初舞的侍从，一为保护，二为监视。日子一长，陪伴初舞的光、明看着主人一路走来的酸楚，渐渐由最开始的同情惋惜，变成惺惺相惜，到现在地誓死保护，心中竟真将初舞视为了主人。
“不敢？”少主俯身搭上两人的肩，不动声色地加了劲道，“那为什么你们的主人在少居馆和鹄兮说的话没人向我通报？还是你们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向我通报的大事？嗯？”
“光知错。”
“明知错。”
“把你们两个放在雪邸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易主了！”男子虽然声音不响，却令闻者心中升腾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
光、明的肩被按得生疼。两人身手不算弱，可万万是经不起这位少主的一个认真的。虽值寒冬，两人额头汗珠隐现，无力言语了。
“既然你们不听我令，于我已是无用之物。听懂我的意思了么？无用之物，即是废物。”
光、明、初舞三人皆是一惊。
废物，就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的价值了。
这是少主常说的一句话。
语毕，少主抬手向两人颈间劈去。
初舞见势，猛冲进少主身前空隙，拼尽全力抵住少主的手肘。平时柔弱的初舞，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以身护住光和明，“不关他们的事！那晚我没带明去，光一直守在少居馆外，我和鹄兮的谈话，光和明都不曾听到！”
少主也有些惊异于初舞刚才的气力和胆量，暂时收了手，“哦？据我所知，你向鹄兮透露复业寺之事的时候，至少光是在你身边的吧。那晚我也恰巧遣了人去少居馆问候了一下故人呢！”
初舞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男人就是有能耐将事情了解到细枝末节。初舞刚想开口，被少主止住了话头，“别摆出一副吓人的表情，我没对宫羽怎么样。那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脾气！我时常想彻底收了少居馆，但几次都放过了他，感激我吧。毕竟他为你制琴，授你琴艺……在我的胁迫下。”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让初舞心里泛起暖意，恩师宫羽是其中一个。世人只知宫羽为初舞制“天寻”，却不知他其实是初舞的授业恩师。虽然宫羽是受少主胁迫传授技艺于自己，从小到大，只有待在师父身边，初舞才感觉到片刻的温暖和平静，不受惶恐之累。自从步入江湖后，少主再也没让初舞见过宫羽。尽管少居馆离开雪邸并不算太遥远，但初舞躯体孱弱，加之害怕自己的行为给恩师招致不幸，如此算来不见宫羽也有经年，报恩之心无处投。因此，初舞是绝对不希望宫羽遭逢任何不测的。
听了少主的话，初舞稍稍安心，“少主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们。既然少主不相信我雪邸中人，大可去找少主那些已经无孔不入的心腹们。”
啪……
“贱人！”少主毫不留情地挥袖一扇。
初舞经不住狠力，猛地扑倒在一旁寒浸池的围石上。头发间的玳瑁云露簪碰落，洒下一院幽香。颈间御寒缃纱随风飘到很远很远。
“主人！”
“主人！”
光和明忍着肩骨剧痛，直立了腰身，但未敢起身，怕再次触怒少主，对主人不利。
被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的初舞神情难辨。少主捏起倒在地上的佳人的下巴，“敢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初舞被强行抬起头，眼神中倔强着恨意。
少主突然放松了眼色中的威色，“这眼神不错！还有些许人的生气。我以为你早已冷魅入妖了！”
“而你已成魔。”
“你再说一遍。”
“你已毫无人性温情。你的残暴嗜血，天下间无人堪比。生作人的模样，心性早已被权欲和仇恨噬了干净，不是魔是什么。”初舞无所畏惧，一字一声平静地说着。
“哈哈……魔？无人不惧的存在有什么不好？”少主的眼伤已完全治愈，眼神中重新肆虐着血腥，“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是上天要我成魔的！老头子总算留下了点好东西。”
“你很可怜。在这人世间，却生得如此魔性。这世上恐怕已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
“那又怎么样……没有，我就重造一个由我统领的一世。那些碌人俗夫我看着就恶心，他们才是多余的东西！”
“就算我看不到，但你的末日从你入魔之日起就注定了。”初舞狠狠而又坚定地直视眼前这个男人，“你赢不过天下的力量。”
十几年赢回来的东西抵不住消失时一瞬间的散灭之力。
“可是你的末日全掌握在我手里。”少主提醒道，“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初舞挥去少主的手指，下颚绯色指印隐隐浮现，憎恶的眼角勾起了少主的不快。
少主流连初舞冷丽的容颜，玩了眉峰一丝，凑向其颈间，贪婪地嗅一抹幽香，“不要摆出这种神色，否则就不美了！”突然紧掐其喉，“我要你死，就像碾碎一瓣花那么容易。”
初舞脸色苍白，痛苦得濒临窒息。
光、明再也按捺不住，冲上来拼命逮住少主的手。
“求少主饶了主人这一回，光愿代为受罚！”
“求少主饶了主人这一回，明愿代为受罚！”
少主空闲地另一只手轻易地击飞两人，眼睛仍盯着初舞，“你倒是收两条忠狗……”
他估摸着初舞对他仍有很大用处，很多事情多靠初舞才如此轻易，所以不愿为了小事让雪邸彻底走向自己的敌对面，瞥了光、明一眼，松开了手，又盯回初舞，“虽然你是我教导出来的，然天下如此之多的男人都被你弄于股掌之间仍让我稍感意外，今天又长了见识了！只是……你一点都没有罪恶感么？”
初舞不去理会少主邪冶的话意，撑着地面的双手微微有些抖栗，幸而光、明扶着，才慢慢缓过气来。
“如果有下次，我定将抹杀雪邸。”少主弄着初舞的头发，“这次就当是你为我除去侯勤的报偿。不过这次不像是你一贯的做法么？”
说到侯勤之死，初舞心中又是一紧。
少主也没有要初舞回答的意思，“侯勤既已除，我们这边会暗中处理侯家诸事，到时候，侯寿也要看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