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城西城区,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赌场,妓院,黑市,钱庄,总有一个地方,能满足你的需求。而朝廷,不知是无力去管还是刻意不管,似乎默认了这些存在。在西城区的中心,有一处府邸。它的面积很大,比丞相府大,比将军府也大,若是非要在城里找到一处能够压过它的地方,那就只有天香皇宫了。
或许,面积大并不算什么,城外的荒山面积也很大,但难得的是,这普普通通白墙黑瓦的大院里,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
林瑾抬起头,看了一眼匾额上那两个有些俗气的金色大字,钱府。不错,此间的主人姓钱,他家也确实很有钱。到底有多有钱呢?有这样一个词可以形容,富可敌国。
天香地大物博,一家之财断然无法匹敌,但若是和周围的那些小国相比,富可敌国这个词用在钱家上面,或许并不夸张。
林瑾被钱家管事迎进正厅,这才晓得钱家正办着一场庆功宴,宴会的主角是钱家的二少爷,天香大考总榜二十二位,钱宏。
钱家虽是巨富,但起码在名义上,商贾的地位是远不如士子的,更何况他们面前的林瑾乃是当朝状元。众人相互行礼,客套一番后,钱夫人邀请林瑾入席。然而,看着那用贵比灵金的珍稀红木做成的桌椅,以及桌子上比宫宴还要奢侈珍贵的美食,林瑾却摇了摇头。
“夫人的盛情我心领了,不过,晚辈今天是为钱平而来。”
即便早就得到消息,但听到林瑾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钱夫人的脸色还是变得有些难看。“刘管事,带林状元去找平少爷吧。”
在刘管事的带领下,林瑾来到钱家后院。在后院里,有很多房间和院落。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这样宽敞整洁的房子已是相当不错,但钱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林瑾要找的钱平更不是普通人。和钱宏一样,他也是钱家的少爷。只不过,眼下看来,他的待遇和传闻中的钱家少爷有很大的差距。因为,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
刘管事把林瑾带到后院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前,便躬身离开。
林瑾打量了一番这座小院,抬手敲了敲门。片刻后,有些殷切的脚步声响起,一位美丽的妇人打开了院门。看到林瑾后,妇人微微一愣,脸上的期待和喜悦转眼间化作失望和疑惑。
“你是?”
“请问,您是钱平的母亲吗?我来找他,也顺便来找您。”
听到这话,妇人更加疑惑了,要知道,钱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而能够和钱家搭上关系的门户,有那位钱夫人在,谁还会特意来拜访他们。或许,这些问题她的儿子能够给出答案。“平儿,是你的朋友吗?”
听到母亲的呼喊,一位清瘦的少年从屋里走了出来。“林瑾?”
钱平的母亲出身低微,在钱府又处处受制,并不太了解天香大考的事,但她曾从儿子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并且知道这位状元和自己的儿子有过一个约定。再加上午时的那封信,妇人的心中此刻已是了然。“原来是林状元,失礼了,快里面请。”
屋内的桌子上,摆着几盘小菜和两碗鸡蛋面。平母有些尴尬地看了林瑾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状元郎前来,也没准备什么,让您见笑了。您还没吃饭吧,不嫌弃的话,将就一顿如何。”说罢,她忽然想起前厅正在举办的庆功宴,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自嘲。
“您是钱平的母亲,自然就是我的长辈,叫我林瑾或小瑾都好,再以状元相称,可就折煞晚辈了。嗯,今日逛了一整天,确实有些饿了,不知能否蹭一顿晚饭?”
“能,当然能。”
平母急忙给林瑾拿了座位,欢喜地把那碗属于自己的面推到了林瑾面前。只不过,再拿碗去锅里给自己盛来的,却只是汤汤水水。钱平皱了皱眉,伸手正要把母亲和自己的碗换过来,却被那双日渐粗糙的玉手拦住。
“平儿,你可知这顿饭是因何而做?”
钱平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娘亲做这碗面,是为了庆祝你大考取得的成绩,你若不吃,让娘亲心里如何过得去。”
没有人想到,更不会有人知道,就连统管钱家大小事务的钱夫人也毫不知情。此刻,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进行着的同样是一场庆功宴,一场本来只属于这母子二人的庆功宴。宴会的主菜,是两碗面。
有些可笑,有些可悲,有些可敬。
看着自己身前的这碗面,林瑾惊讶之余又有些内疚,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再提那件事。不过,他并没有把面送还给这位可敬的母亲,因为那只会让对方更加难堪。
灵麦磨制的面粉擀成的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锦华鸡蛋。这是一顿灵餐,即便有些过于简单。对平民百姓而言,他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吃到这样一碗面,但对于钱家来说,所谓灵餐,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然而,就是这样一碗面,却是钱平的庆功宴。
钱宏大考综合排名是第二十二位,钱平也不差,排在了第三十二位。然而,同样是庆功宴,正厅佳肴遍桌,高朋满座,后院却是两碗热面,母子孑然。区区十个位次,差别有这么大吗?
当然没有。
真正的差别,来自于她们的母亲。
人族有这么一种说法,母凭子贵,但事实上还有很多时候,却是子凭母贵。比如,此时的钱宏和钱平。
这碗面很香,分量也很重,因此林瑾吃得有些慢,像是在品。良久后,随着他认真地喝下最后一口面汤,这场有些寒碜的庆功宴终于结束。
面吃完了,便该谈正事。
该知道的消息,钱家自然早就知道了,但林瑾不确定钱平知不知道。因此,他郑重地向母子二人表明了来意。或许是因为这碗面的缘故,他还忍不住说了些对自己此行目的不利的话。
“半山院吗?”钱平呢喃了一声,竟似是听说过半山院。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神情有些犹豫。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母亲却点了点头。
“我们同意。”
“或许,您并不清楚半山院的情况。”听到对方答应下来,林瑾却并没有任何愉悦兴奋,此时说的话反而有些劝阻的语气。他不忍心这对母子遭受更多的苦难。
平母对着林瑾摆了摆手。“以前,我们确实不清楚,但正午的时候,老爷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他终究,还是在意我们的。”
“就像他也很在意那只猫?”钱平的脸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怨恨。“或许,连猫都不如。”
“难道,让钱平去半山院,是钱老爷的意思?”林瑾有些惊讶地问道。
平母摇摇头。“老爷没有提及此事,只是说了些半山院的情况,以及,一些利弊。”
“怕是,只有弊,没有利吧。”钱平大考三十二位,起码十二书院可任意挑选。和那些书院比起来,就连林瑾自己也找不出半山院的任何优势。
“不瞒您说,确实如此。”平母坦然点头承认,望着林瑾疑惑的眼神,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再次把目光转向林瑾。“我一介妇人,出身又低微,懂得不多,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成就,但我还有平儿,或许,也只剩平儿了。因为我的身份,平儿在钱府乃至府外都处处受到压迫和针对。再加上他性格如此,哪怕进了十二书院,也很难改变现状,甚至会更加糟糕。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什么朋友,我希望,您能做他的朋友。”
钱平看着自己的母亲,双眸微微湿润。
“您就不怕半山院会毁了他的前途?”
平母笑着摇摇头。“我算不上聪慧,但一些简单的道理还是懂的。我不敢吹嘘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但最起码,他不傻。那么,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