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的声音压得很低,朱灰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摸摸自己的脖子:“小……小的在!”
“那边山洞里的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是……解药……”没错!就是解药!
“什么解药?”枫雪色的声音越发的温和。
是什么你自己不会去看啊!朱灰灰心里骂道。
“就是……就是治我身上毒的解药!”
他绕圈子,她也装糊涂,反正打死她也不说那是暮姑娘!
觉得有东西触碰自己的腿,扭头一看,是花花扇着耳朵、甩着尾巴,正在用嘴拱她。
朱灰灰不禁心里大怒,难怪自己躲得这样隐秘,大侠都会找到她,原来是花花这叛徒带的路!
一生气,抬腿踹了花花屁股一脚,将它赶了开去。
枫雪色坐到旁边的一块岩石上,和言悦色地道:“灰灰,我知道你身上毒伤严重,不过,也不能急于一时,你的亲生母亲是江湖第一的神医,想来她自有方法救你……”
“那……那可不一定……”
枫雪色目光一寒:“什么?”
“我是说……那……那可太好了……”
枫雪色的声音又温和下来:“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去……去打暮姑娘的主意!”他没有在山洞之中处罚她,便是因为不想被暮姑娘知道灰灰的所作所为,以后对她心生嫌隙。
“我……我也没想怎么样她……就是……先啃几口而已……”
枫雪色十分无奈,这孩子让那鱼小妖都教成什么了?一点人伦教化都不懂!
“我们是人,人若吃人,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这个道理,你懂么?”
“懂!”
枫雪色微微笑了一下,看来这孩子只要用心点拨,还是能明白事理的。
朱灰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侠,我……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太懂。”
“什么事?”
“那个……你先前也喝我的血来着……”
枫雪色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勉强道:“那个……情况不太一样。幸亏你没有伤害暮姑娘,不然将来会后悔终身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是人,你也是人,你喝了我的血,我也没觉得你像禽兽!”朱灰灰理所当然地说。后悔吗?才不会呢!有解药不吃,等着毒发身死,才会后悔终身呢——不过这“终身”似乎也没有几年啊!
炎炎夏夜,枫雪色却觉得自己手足冰冷——这一刻,他深深地相信,这丫头有气爆他静脉的本领!
朱灰灰睁大眼睛,很无辜地看着他。天地良心,她真不是存心气人的,只是讲道理也气成这样,大侠真没风度!
枫雪色深深呼吸,一字一顿地道:“所以,我现在已经很后悔!”
朱灰灰问道:“你后悔什么?后悔喝了我的血么?”
我后悔饮了你的血,结果被你抓住小辫子,以致此时无从反驳!
朱灰灰“哼”了一声,大声道:“我却没有后悔!我娘说,这叫……叫舍己救人,很高尚的,所以不用后悔!”
枫雪色皱起眉,这丫头,嗓门那样大,不怕被暮姑娘听见么?
“这话是晚夫人说的么?”谅那鱼小妖也没有这个境界。
朱灰灰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可是……朱姑娘么?”
正是晨暮晚的声音。
朱灰灰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清醒的?这下事情可不好办啦!晨暮晚这样聪明的人,想必猜到自己打算做什么了!哎呀!本来还想只偷偷地啃她几口解毒就好,然后再放掉的,现在看来都不可能了——她会恨死自己的!
枫雪色叹了口气,道:“你去放了暮姑娘,要好好向她道歉!”
朱灰灰撅起嘴:“我不要!”
“你为什么不要?”
朱灰灰眼泪汪汪:“大侠,我娘说的是真的!”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鱼小妖的性格,娘说的话,什么是玩笑,什么是真的,她一听便知道。
鱼小妖说她如果不吃解药,会活不过二十岁,那就就意味着,她最多可以活到二十岁,她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随时都有可能会毒发死掉!
想到自己的凄惨命运,朱灰灰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我不想死!”
她这似真似假的哭泣,曾令鱼小妖无奈投降,对付枫雪色,同样令他无从招架。
他心里沉甸甸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不要哭。晚夫人医术如神,这次她肯放心离去,必是已有应对之策。退一步说,即使晚夫人不能医治,天下间奇人甚多,等此间事了,我带你走遍天下,总有法子!”
“那不是……”朱灰灰想了一会儿,琢磨出一个很贴切的词,“……舍近求远么?”
这孩子简直不可理喻!枫雪色不再理睬她,在没有被气死之前,走向山洞,片刻之后,搀扶着晨暮晚走了出来。
晨暮晚身体孱弱,又被朱灰灰打得不轻,半依在枫雪色的臂上,一手按着头,似弱柳扶风,观之楚楚可怜。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朱姑娘!”声音甚是微弱。
朱灰灰大为尴尬。她素来以脸皮厚自傲,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毕竟比鱼小妖还差得远呢,没有她那做坏事比做好事还理直气壮的道行!
枫雪色沉声道:“朱灰灰!”
朱灰灰垂头丧气地看了看枫雪色:“那个、暮姑娘,你,咳,你被人绑架了,是大侠救你的!”这可不算说谎,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她只是没有说绑架者是谁而已——反正自己也没“得口”,就不承认,她又能怎么样?
晨暮晚冰雪聪明,焉能不知,默然片刻,却终于没有点破,只道:“是……是这样啊……”
朱灰灰使劲点头:“嗯嗯!就是这样!”
枫雪色叹了口气,道:“灰灰,来搀扶一下暮姑娘!”这泼皮嘴硬也就罢了,还没“眼力见儿”,没看他一个男子扶着个姑娘很不方便么?还不过来接手!
“哦!”朱灰灰两腮鼓起,嘟着嘴走了过去,抓住晨暮晚的手臂,顺手捏了捏。
晨暮晚身体一颤,有种她在试试自己肥瘦的感觉!
枫雪色道:“灰灰,你背着暮姑娘,我们回去吧。”
“什……什么?”我背?我呸还差不多!暮姑娘那样大的人,自己扛到这里来已经累得吐血,再把她背回去,那自己直接去死好了!
枫雪色只“嗯”了一声。她欲做那样离经叛道的事,实在罪无可恕,只是令背暮姑娘回去,这个惩罚已经很轻了!
朱灰灰心中生气,大力扯过晨暮晚,动作很是粗鲁。
晨暮晚几乎被她扯倒在地,急忙道:“不必麻烦朱姑娘,我自己可以走。”
朱灰灰立刻道:“大侠,暮姑娘说可以自己走。”
枫雪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朱灰灰心虚地转过头,一眼瞥见身强力壮的花花,立刻有了主意:“咳,那个……要不,让暮姑娘骑着花花好了!”
闻听此言,晨暮晚几乎昏过去。她这样温婉的淑女,如果骑着一头猪招摇过市,那还有脸见人么?
“不不不!我真的可以自己走,也不必麻烦花花了!”晨暮晚极力推辞。
朱灰灰对着枫雪色摊开手,意思是你看吧,暮姑娘自己不愿意的!
枫雪色沉着脸,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背是不背?”
“不是我不背,是暮姑娘不肯让我背——”朱灰灰正在不服顶嘴,接触到枫雪色森然的目光,立刻转了口风,悻悻地道,“不过,就算她不肯,我也要背,一定要背的!”
这个怕死鬼,倒会见风使舵!
枫雪色的眸中笑意一闪而逝——不能给这泼皮一点好脸色,不然又会啰嗦个没完!
晨暮晚捕捉到枫雪色的笑容,心里微微一酸。她早就感觉到,枫雪色对自己虽然尊重有礼,却颇为生疏;而对朱灰灰却极为亲密,看似严厉,实则宽容疼爱得很。
如果是从前,她还觉得,自己出身名门,父母都是武林中备受尊敬的人物,她虽然没有自觉高高在上,但在心里却并不在意、甚至是不屑于去和市井无赖一样的朱灰灰去比较。
然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那个成天混迹在尘埃里的泼皮少女才是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而自己这看上去拥有一切的,其实却什么都没有。
一股极度的自卑袭上她的心头:自己这样低微的人,就算死了,只怕也没所谓吧?就算不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忽然想到,朱灰灰从小被鱼小妖折磨,其实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不如被她吃掉,如果能救得她的命,也算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枫公子心里想必也很喜欢……
她心中凄楚,勉强笑道:“枫公子,不要难为朱姑娘了,她……她也很不易……”
枫雪色叹了口气,道:“她、她……唉!暮姑娘,灰灰自幼没有人教导,性子有些乖戾,有得罪之处,望你莫要怪她……”
晨暮晚轻轻摇头,道:“我没有怪过她!”她望着枫雪色,道,“鱼……鱼前辈说,朱姑娘身上的毒,需要我的血肉才能解得,是真的么?”
枫雪色苦笑了一下,道:“鱼前辈行事实在匪夷所思,很难判断是真是假。”
晨暮晚道:“那么,我……我便取些血肉下来好了!”
枫雪色一怔:“你——你要割肉给灰灰?”
朱灰灰大喜:“暮姑娘,你答应让我吃了么?”
晨暮晚微微笑了一下,柔声道:“只是一些血肉而已,如果能够驱得你的毒,以血肉换生命,我们不是很赚了么?”说完,她把手臂伸过去。
人家这样“大方”,朱灰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捧着晨暮晚的胳膊,忸怩地道:“我……我会轻轻咬的,不咬疼你……”
听了朱灰灰的话,枫雪色心中产生强烈的无力感。天哪!这究竟是什么孩子啊,居然把如此残忍的事情,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他一把将朱灰灰拎到一边,道:“灰灰,别胡闹了!”
朱灰灰叫道:“这怎么是胡闹!这是正事!”事关自己的小命,大侠居然认为是胡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鱼前辈要吃你的肉,你高不高兴?”枫雪色尽量用朱灰灰听得懂的话说。
朱灰灰道:“不高兴是不高兴,可是没法子,我娘要是真的想吃,我也跑不了!”
这丫头是个糊涂虫,要慢慢跟她讲道理才行!枫雪色告诫着自己,很有耐心地道:“中医里,确有以人的血肉入药治病的说法,但也不是像你这样,拿过来就咬的!灰灰,暮姑娘已然答应捐出血肉治你的病,我们便等见了晚夫人,请她悉心诊治,仔细配伍,看看应该如何诊疗,才可以达到最大疗效。你莫心急,好么?”
朱灰灰神色黯然,道:“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