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这下好了，在学校丢人也就算了，人还丢到家里来了。在事态扩大前，我赶紧下楼把沈嘉豪拉到小区外面的快餐店。
“这下该原谅我了吧，八斗。”沈嘉豪不无得意地看着我，擦着满脸的汗。
“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你在学校欺负我还不够吗！”
“我为跟你道个歉这么大的脸都丢了，你还不满意吗？！”
“生气的该是我吧，香蕉皮，你给我带来多少麻烦！你走吧。”
我不想再跟眼前的这个人多说一句话了。我转身的时候，沈嘉豪在身后说：“八斗，我要出国念书了，我不想临走你还误会我。”
我转过身，深情款款地看着沈嘉豪：“你尽管走好我不送了，你最好走到两极赤道地球背面去，我以生命起誓我不想再见到你，走吧！再见！”
所以，沈嘉豪真的去了地球背面。
后来，我像所有人一样高考，上大学，只是大学阶段我没再受到名字的困扰，大学同学都亲热地叫我“牛奶”。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电视台。台里举办超级选秀活动，当然，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是体育频道的。台里的同事说今年有个不错的选手，刚从澳洲留学回来，唱歌很有一套，长得也很帅。
决赛那天，我被调过去帮忙。在剪辑室堆着大量资料，都是决赛现场要用的素材。我抽出一卷素材带，播放出来，居然是当年林峰的采访：
“林峰会到现场吗？”我问。
“不是，这卷带子里有我们一个选手，当年出现他的那段剪掉了没播，正好今天晚上放。”
我继续看那卷素材带，当年被剪掉的有很多，我甚至在观众席中看见了当时的沈嘉豪，主持人提问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问：“请问林先生还记得上次回母校演出和一个叫牛八斗的女孩合唱过一首歌吗？”
林峰努力想了想：“我最近演出很多，不太记得这件事了。”
沈嘉豪又抢着说：“这个女孩因为上次跟您的合唱受到很大的困扰，主要是因为我，我想在这里跟她道个歉，并且希望您能唱一下我写的这首歌。”
沈嘉豪从包里掏出几页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纸，主持人接过去递给林峰，林峰打开看了一眼—《八斗》？“这个歌名有点儿怪，不过我会考虑的。”
原来当年沈嘉豪让我看的是这部分内容，只是非常不凑巧地被剪掉了。这时候选秀节目的直播开始了，一个前辈推开门：“到现场来帮帮忙。”
我跟着前辈走进直播现场的时候有点儿头晕目眩，台上站着的人有点儿面熟，他是个大号的沈嘉豪，站在那里自信满满—
“今天走到这里很不容易。我在国外是学商科的，唱歌是因为高中时候自己的无知让一个女孩受到了伤害。希望她能原谅我当年的无心之举，一首《八斗》送给你们。”
我愣住了，静静地呆立在那里听沈嘉豪唱完这首歌：
我们那里有个姑娘叫八斗/长得美丽心地好/只是名字让人不好受/但善良的姑娘我想过/白雪公主也可以叫八斗……
歌词并不工整，但是配合上嘻哈曲风刚刚好，整个会场的人都在骚动。我想是现场的气氛太热烈，让我的眼睛热出了汗。
牛八斗不知道当年的沈嘉豪曾多么用力地让自己原谅他，而现在的沈嘉豪也不知道，牛八斗已经改了名字，她现在叫牛怡宝。关于当年的那个名字，最值得纪念的，就是一个男孩长达10年的道歉了。
你看不到我的泪
来到大学的第一个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就如寒流般袭击了我本来就有些虚弱的身体。
那时候李寒是学校的生活部长，高我一级，他负责送我回家。
家在另一座城市里，坐了车，还要转车。
不间断的疼痛让我在昏昏欲睡中一直叫着爸爸爸爸……一路上，我只记得李寒一直把我紧紧地抱在他那并不是很宽厚的怀里，下了车，他就背着我，我疼痛难忍的双脚一直没有落过地。
坐过了最后一站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趴在他还很雅嫩的背上，我的心底涌出无数的感动和温柔，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真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
李寒转过头，对着我笑了，他说我正缺一个妹妹呢。
就这样我认了李寒做哥哥。
天还没亮的时候，李寒就起来要回学校，父亲送他，我看到他在我的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和我说什么就走了。
父亲带着我辗转在每一家医院里，没有医生能诊断出这究竟是什么病因，他们甚至召集在一起会诊，最后得出的答案是，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革蓝式肢肿痛病因，目前还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一般容易发生在中学生身上，但不会很严重，随着季节的转换，加上治疗，会好起来的。
于是我被强行住进了极不情愿住进的病房。每天面对着药水和身着白大褂的护士。
我开始想念学校，想念同学们，甚至想起李寒。
整整一个冬天，我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父亲也被我的病情折腾地日渐憔悴。当我的腿不再感到疼痛的时候，我开始走路，却迈不开脚步，掀开裤腿，医生，父亲，还有我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天拉，这还是我的腿吗？那个时候我一阵眩晕。我那么美丽的双腿已经肿了起来，像被催了肥似的。
我被吓呆了，父亲也被吓呆了。
父亲立刻让我转了医院，而那一家的大夫却对父亲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女儿的双腿保不住了。
不。父亲只说了一个字。
父亲并没有把医生的话告诉我，他只是一直在说宝宝你会好起来的。
李寒来了。
他是代表同学们来看我的，他带来了同学们温暖的问候和小礼物。最后他拿出一本书。
眉子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读书，很闷的时候，你看看书，会忘了你的病痛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了想哭的感觉。
那是村上春树的一本小说。
我打开了那本书，随意性地一翻，翻到了夹着一张书签的那一页。我看到一句用红笔划过的一句话。
鱼说，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那一个时刻，我的心被莫名地触动了，我抬眼望李寒，我看到他无比温柔的笑。
真好，这句话。我说。
眉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李寒说。
那本小说陪我渡过了那个冰冷的冬季。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的腿奇迹般地消了肿，奇迹般地，我又活蹦乱跳起来。
各项检查，均属正常，除了还有一点贫血。
我回到了学校，
每天晚上，我都会去阶梯教室，李寒在那儿。
没有课的时候，我们还相约去看电影。
那天看完电影出来，慢悠悠地，我们走在积满了清新空气的夜色中，走到校门口，李寒停住了脚步，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他说，眉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这么一本正经的呢？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吗？
不会严重，你不要害怕。
那你问啊。
眉子，有一天你老了，如果死了你愿意埋到我家的祖坟里去吗？
天拉，我差一点儿没晕过去。
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说哥哥呀，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发烧了？我还20岁不到呢，你就咒我死？
我是说如果。月光下，李寒一脸的虔诚。
那也不行，我可是你认的妹妹。我说。
李寒不再说话，一脸沮丧地送我到了宿舍门口，转身就走了。
我们依然和兄妹一样在阶梯教室读书。
只是许多的时候，当我抬起头，就会看到李寒在那里发呆。
李寒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我忍不住就问了他。
在那个只剩了我和他的夜里，我听到了一个让人心碎的故事。
他说他的家境是怎样的贫寒，因为有一个好赌的父亲，母亲为此还自杀过，若不是他苦苦的哀求，母亲一定还会去寻短见的，可是母亲自此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若不是村里一个叫小凤的女孩，他就不会有今天。为了他能读完大学，小凤拼了命似的做事，还帮着照料着母亲，他原本是想休了学去做工养家的，母亲和小凤制止了他。他说等以后毕业了他一定要拼命工作将小凤供他读书的钱还清，可是小凤却说不，小凤说李寒你该明白我的心。
可是眉子，我遇到了你。我知道，你才是我想要的女孩，我不要你做我妹妹，我要你做我女朋友，在我还没给小凤承诺的时候，眉子，你答应我。
在他轻轻的诉说中，我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李寒将我拉进他怀里，你知道吗眉子，当你在病痛中伏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今生今世，我再也放不下你。
所以我去看你的时候带给你那本书，让你看到了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鱼说，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我轻轻地念出了那句话。
我但愿我就是那鱼，眉子。所以那天我问你死了以后愿意埋到我家祖坟去吗？现在，我还想问你一次。
寂寂的教室里，我听到他的心跳，我看到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我能怎样回答他的一片情深。我只是任着眼泪哗哗地流着。
可是，小凤怎么办？她为你牺牲了那么多……
我知道，我会对不起她，可是我没有爱过她，你教我怎么可以去和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过完这辈子？
可是她爱你……她会伤心难过。
不，眉子，还有半年我就毕业了，那时候，我就可以挣了钱还给她，她会明白的。
不可自拔地，我就陷了进去，爱情，给了我和他新的感受和力量。
毕业之前他已经为自己联系好了一家公司。一毕业，他就比别的同学早一步开始了努力的工作。
而我，在距他一年之后，也将走进社会。
那时候我们憧憬着我们美好的未来，虽然他在另一座城市工作。我甚至已经给他工作的城市发了许多的求职信。我们约好等我一毕业就去他那儿。
国庆的时候，李寒来了，这个时候距离我毕业只有半年多了，他带着一身的疲惫，一脸的憔悴站在我面前，我跑过去，他轻轻地就拥住了我。
许久，他并不说话。
我以为是他工作太累了，我说李寒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好吗？
晚上，同样是在阶梯教室。
那本小说还放在那里，我拿出来，翻到了那一页。
你一直记着那句话？
我点头。灯光下，我看到他的眼泪。
发生什么事了？我急急地问。
我就是那鱼，我却让你看到了我的泪……你会笑我吗眉子？
不。
小凤自杀了。
我的头轰地炸了一下。
她走到河的中央，被人发现，救了起来。我赶了回去，村里的人都在骂我。母亲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求我不可以辜负小凤不可以这样对她。母亲说如果小凤走了她也不活了。
他开始一阵地痛哭，而我的眼泪早已层层迭迭地包裹了我……
眉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是这样的爱你……他紧紧地将我贴在他的胸口。
两个人的眼泪汇集在一起，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知道，在水中流泪的鱼，已经在悄悄游走……
我最最亲爱的人，不会再属于我……
桌面上，那本书还摊开在那里，那用红笔划的地方，触目惊心。
泪眼婆娑中，他捧起了我的脸。
我闭了眼，他深深地吻了下来……
那个夜晚，除了初吻，我什么也没有失去。除了痛楚和泪水，我什么都没有收获……
鱼说，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