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朝雨浥轻尘，淅淅沥沥的雨丝自昏暗的天空徐徐滴落，犹如一道细润晶莹的雨帘，遮蔽了辽阔万里的朦胧山河。
对于生活在幽州北寒地区的人们，早已经习惯冰冷潮湿的雨水打湿在身上的粘稠感觉。随着清晨昏暗的日光洒落而下，他们极有规律的起*床生火做饭，不顾冷雨拍打窗檐，抖着身上单薄的长衣，在阴冷潮湿的的雨丝中，匆忙拾起院内用油纸布料遮好的干柴。
不多时，温暖柔和的火光自炉灶中升起，无形中给这座幽州边陲军事小城，带来了几分生气。
一条小巷的墙根处，蹲着一个穿着整洁，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只见他拿拇指擦去嘴角血丝，扯开领口看到里面透出一块青紫颜色的肩膀，抽了一口冷气，站起身，嘴里喋喋不休：“冯八子你个乌龟王八孙子，竟然这么狠，咒你生个儿子没**，这辈子都拉不出屎来！”
他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感到有些无趣。便忍着刺痛，吹着口哨故作潇洒而行，路上顺手牵羊了一块腌肉，丢进嘴里，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逛荡。
吕彬一人走在寂静的边陲小城里。头顶大日高悬，脚下积水如镜，习习凉风掺杂着雨丝吹来，让他本就不咋地的心情再次雪上加霜。吕彬忽然吹起一声口哨，唱起了自编自创的歌：“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可是我有广阔的胸襟，强健的臂腕！”“我有一个梦，它令我寝食难安。”“那就是指点江山，逐鹿中原！”……
凉风习习，声音逐渐远去。
吕彬在外头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回到一座位于城镇犄角旮旯的铁匠铺子，是座两进的土胚院子，架子撑起来了，不过一眼望去，摆设简陋，给人空落落不得劲的感觉，远称不上富裕殷实，只有梁上悬的一块青铜匾让人眼前一亮，上书“铸造山河”。前屋里火炉风箱前，一名中年男子打着赤膊，身材魁梧，肌肉那叫一个结实，说是拳上跑马，臂上站人都不过分了，胳膊比女子的大腿还粗，不去大街上胸口碎大石十分可惜了。汉子一身古铜色，正提着铁锤将一块烧热的铁坯搁在砧子上锤打，汉子瞥了一眼吕彬，没有出声，继续叮叮咚咚锤炼坯子，从小就帮工打杂的吕彬对于打铁火候早已烂熟于心，跑去筐子往炉子里倒了些木炭，然后正想着去后头床上躺会儿修养修养，用老夫子的话说那就是养浩然正气，耳尖听到听了二十多年的脚步声，赶紧开溜，才跑到门槛，就听到一声轻喝，只得乖乖站住转身，装傻扮痴笑了笑，一位穷酸老书生模样的老人手里捧着一本《吕氏春秋》，怒容道：“又与冯山岭那些无赖打架？岂是谦谦君子所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身都修不得，能成什么大事？”
吕彬小声撇嘴嘀咕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人刚要瞪眼，年轻人嬉皮笑脸跑到跟前，拿过那本破旧的《吕氏春秋》，丢到一旁，开怀道：“老头儿，我去盛饭。”
不说还好，听到这话老夫子立即一股怒气涌上，“哪来的饭？”
说漏嘴的年轻人往后院跑去，迂腐刻板老夫子也不看一眼铁匠，跟着苦口婆心念叨，大抵是类似“君子处事，要我就事，不让事来就我”的圣贤教诲，吕彬早就听出茧子，背对老夫子，口型和老人一模一样，当老夫子良苦用心说到“少年性情，要收敛不可豪畅，可以育德”，实在熬不过的吕彬愤愤不平说到“我还老人性情，要豪畅不阴郁，方可养生呢！李老头，再婆婆妈妈，我可不烧饭了！”老夫子愣了一愣，叹息摇头，不再多话，不过神情缓和许多，五指并拢，滑过胡须，对于眼前年轻人的老人养生一说，显然颇为赞同。
吕彬到了狭小阴暗的灶房，推开窗户，淘米煮饭，老夫子站在门槛外头，眼神慈祥。吕彬抬起手臂挡了挡额头发丝，神情专注。身后那位文绉绉的老学究，自打他记事起，就相依为命了，那张嘴有讲不完的大道理，讲了二十几年都没讲完，不去当圣人只在城里当个私塾先生真是天大的屈才了，不过这些年这个不像家的家里，靠着老夫子给十来个稚子教书挣钱，以及前院里孙叔打铁，才算没饿死人，不过奇怪的是常年见孙叔敲敲打打，也没见卖铁器给谁。他不爱就要打盹，也没那心性毅力去街坊同龄人那般去偷学把式，他知道自己斤两，除非天上掉一麻袋黄金白银砸在头上，否则这辈子就是烂命一条了，以后能否娶上媳妇都悬乎，得过且过呗，还能咋的，从军打仗？那还不得吓尿裤子。做满是铜臭的买卖营生？一来没那本钱，他没跟人卑躬屈膝送笑脸的贱脾气，二来老夫子非急眼了要打断自己的手脚。
吕彬唉声叹气，自个儿要是说书先生所谓的狸猫换太子，该是多美的事情？
一来二去，饭熟了，吕彬没好气道：“老头儿，去喊孙叔吃饭喽。”
餐桌上，即使老夫子经常说寝不言食不语，吕彬年纪渐长，老夫子也真的是“老”夫子了，小伙子经得住敲打以后，也就不当回事，扒饭的时候含糊不清说道：“孙叔，咋不去社和集市上招揽生意，酒香怕巷子深，浪费了你的好手艺。”
老夫子忍不住破戒说道：“卖技艺给贩夫走卒，成何体统！”
吕彬斜眼看了木讷汉子和横眉竖眼的老夫子，无奈道：“贩夫走卒咋了，就不是人了？就比帝王将相少了一只眼睛还是少了两条腿了？不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
老夫子一拍桌子，道：“荒诞！”
吕彬有些委屈的犟嘴道：“老头儿，你自己也说贤人不强人所难，只是拨转一点自然善心，无妨善语称人几句好。可这些年老头儿你哪里说我的半句好话了？我要是这辈子都没出息，出息那也都是被你骂没的。”
老人破天荒没有出声，甚至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只是细嚼慢咽着幽州这边百姓家庭不常吃的米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