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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长相思(1)

我们都对了还是错了?我只知道,我们都爱了从此不能忘记,光阴流转带走了青丝红颜,但永远带不走我们初见的画面。

天空深邃碧蓝,白云翻涌,一条大河从远处蜿蜒而来,流淌在草原上,波光粼粼,河水清澈地反射出耀眼光芒。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河边,解下背上的药篓,弯下腰双手掬起一捧清水喝了几口,眉眼舒展地长舒口气。抹去唇边的水渍,男子挽起袖子,伸手扯下几枝青翠的芦苇,想了想,双手拉开芦苇编织起来。

他的手指纤长灵巧,受惊的鹭鸶从芦苇荡中飞起,还没来得及飞远,他的手上就多了一只芦苇编成的兔子。

兔子活灵活现,男子瞧着还不满意,又从背篓里找出一株草药,将红色果实挤出汁水点在兔子的眼睛上,这才满意地端详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清澈河水蜿蜒往下,下游数里外有一座大城,商贾往来,店招遍布,街市熙熙攘攘,甚是繁华热闹。

这里是狩水的源头,凤台城。

白衣男子进了城,路过糕饼铺驻足,铺子的老板娘王大妈热情招呼:“容大夫,又来买糕饼啊,看看这个栗子酥饼,刚出炉还热腾着呢,香得很。”

容晗点头微笑:“就这个吧,麻烦帮我包一包。”他这一笑端的是说不出的俊朗清逸,王大妈只觉得仿若三月春风拂面,被晃花了眼睛,足足呆愣了一会儿方才醒过神来,忙不迭地挑了酥脆温热的包了一大包递过去。

容晗接过道了声谢,递过银子,转身走了。

王大妈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这少年人如此温和有礼,还长得那么好看,难怪刚搬来不到半年,隔壁张媒婆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只不过这样俊秀的人物,凤台城里哪家的闺女配得上哟。”

容晗拐进了青石铺就的小巷,推开巷子尽头一扇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前铺后院,前面的铺子里林林总总放满了药材,庭院中青石铺地,虽小却清爽干净,一幅简单的布招挂在屋檐上,写着两个大字——医舍。

已有两三个病人等在铺子里,容晗道了声抱歉,放下药篓洗了手,掀袍坐下,刚刚为一位老伯把上脉,就听到铺子外一阵喧哗,几个恶形恶状的家丁张牙舞爪地走了进来。

当前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笑嘻嘻地拱手作揖:“容大夫,我家老爷又犯病了,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请你去瞧瞧。”

容晗手不离老伯的脉,无奈道:“你家老爷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胃气略滞,吃两剂药就好了,不用我再去把脉。”

那胖子管事却不肯走,扯过堂中椅子跷起二郎腿坐下,道:“容大夫,你刚来凤台城没多久,我家老爷是谁,怕是还不清楚,我且明白告诉你,我家老爷乃是凤台府尹的表叔的二侄子,在城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晗垂眸不语,心道,难道又要搬家了?

这些年,为了隐匿踪迹,躲避某人的追查,他带着她辗转于大朔境内,以行医为生。刚开始住在穷乡僻壤里,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医馆,也不敢太显山露水,只接诊一些伤风头疼之类的小病。

但为医之人,看到疑难杂症就如同为将之人看到了兵临城下,难免激动手痒,再说重病的患者求上门来,身为医者怎能把人推出门去?略施妙手治愈了几个重症病人后,神医之名一下子传得四里八乡都知道,上门求医之人络绎不绝。

一看声势闹得太大,容晗不得不连夜搬家。搬到一个新地方后,再三告诫自己,为了她,你也要忍。但他医术通神,即便是只拿出两三分的本事,也足以惊人。不消多久,小小医舍又是门庭若市,容晗只得再搬……

这凤台城最早是梁国的,后来被朔国抢了去,四年前楼誉率军东征夺回塔姆河,将凤台城又划入了梁国境内。其历史纠葛洋洋洒洒非一日能说尽。正因为如此,这里的民风也与众不同,梁朔两国的文化兼容并蓄,又因为地处富庶的盐铁产区,来往商贾贩子众多,鱼龙混杂,像容晗这样有点手艺的外乡人不计其数,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大隐隐于市,古人诚不我欺也。”容晗感慨万分,这些年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自己倒没什么,却不想让她吃苦受累,见凤台如此风土人情,索性买了个小院,打算长住下来。

不料刚刚安顿好,却又惹来了事端。

容晗暗暗痛骂了自己一顿,和声道:“这位管事,稍等我看好这几位病人,再去府上为你家大人诊治。”

胖管事一听,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不耐烦道:“我家大人是什么人,怎么能等这些下等的农夫走卒?容大夫还是请快快动身罢,省得我们难做。”

容晗气不打一处来,强行按捺着道:“在我眼里,病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上等和下等之分,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他们先来的,我必须要看好了他们才能去你那里。”

胖管事显然鱼肉乡里惯了的,脸上横肉颤动,霍地站起来,胖手指戳着空气,怒道:“我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

容晗不卑不亢,纹丝不动:“不去。”

胖管事“呯”地一脚踢翻了地上的药篓,使了个眼色:“给我把这些人拖开,砸铺子!”

几个家丁挽着袖子上来踢翻了桌椅,又有一人举起椅子朝那排药屉砸过去。椅子还举在空中没有离手,只听耳边寒风掠过,眼前白光一闪,“咄”地一下,举着椅子的指缝间赫然多了一把刀,冷冷泛着寒光。

众家丁吓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把秀气的飞刀从后堂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连削掉了两个家丁的发髻。

“啊啊啊……”胖管事指着后堂张口结舌,还来不及尖叫,第三把飞刀飞了出来,直接将他的帽子钉在了柱子上。

“鬼啊……”

这些管事家丁哪里见过这般手法,还以为大白天见了鬼,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从医舍里爬了出去。

容晗忍俊不禁,摸了摸怀里还温热的烧饼,苦笑摇头往后堂走,心道,这回是真的要搬家了。

……

夜深人静,月光从窗棂的缝隙柔柔地透进来,她皱着眉头,紧闭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陷入梦魇之中。

“杀!”喊杀声震天,遍地尸骸,宋百里慈父般的笑容刚刚绽开,便被漫天风雪吞噬。

画面一转,刘征笑眯眯给大红配上全套的马鞍脚蹬,大红倍感不舒服,抗议地嘶鸣了一下,扭过大头亲热地蹭过来。

赵无极在边上狡黠地笑:“抓兔子我也会,你给我烤兔子腿吃,我抓十只兔子还给你。”

她正想和他斗两句嘴,却惊恐无比地看见漫天箭雨倾泻而下,瞬间将眼前所有人全部掩埋。

去哪里了,你们都去哪里了?她跪在雪地里茫然无措地寻找,眼中的泪渐渐化作了血,在脸上划出鲜红的痕迹,正惊惶时,突觉心口一凉,一支铁箭如鬼魅般从风雪中穿出,深深插入她的胸口。

太冷了,冷得感受不到撕裂般疼痛,她颓然倒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身着朔国军服的人影在瞳孔中变得越来越大。一把军刀当头劈下之际,她笑了,用最后的力气摁动了胸口的机括,小弩箭激射而出……

她翻了个身,紧咬双唇,用力抓着被褥,力气大到指甲都泛起了青白色,喉咙里发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

“弯弯!”门被推开,容晗急步而入,几步迈到床前,打开针囊,取出银针,手腕轻抖,迅速刺入她玉枕风池等穴位。

弯弯稍稍安稳了一些,却依然紧咬着嘴唇,唇上渐渐渗出了血珠。

容晗心疼已极,将她抱起,轻轻把自己的手指塞入她的齿缝间。

弯弯下意识咬住,越咬越紧。

容晗的指尖滴下了血,他却面不改色,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和脸颊,声音是波澜不惊的轻暖:“弯弯,别怕,是我,我在你身边。”

弯弯一哆嗦,下意识仰起头来,神智还未清醒,眼神中却依然惊恐无助。

容晗忍不住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弯弯别怕,别怕啊,有我在呢。”

弯弯终于安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微微有恍惚,眼前容晗的脸像水波一样慢慢漾开,另一张脸孔悄然浮现,如雕刻般棱角分明。

弯弯缓缓举起手,轻抚那张脸庞。

容晗既惊又喜,轻轻抓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手那么凉?明日我给你开些滋补暖身的汤剂,一定要按时服用。”

弯弯手指一抖,眼中恍惚茫然消去,指尖下的那张脸孔又变成了容晗温雅的笑容。

不是他。弯弯收回了手,朝容晗抱歉一笑,低头抿唇不语。

容晗的眼光黯淡下来,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宽慰一笑道:“又做噩梦了?”

弯弯缓缓点头,泼墨般的长发挽在颈侧,锁骨深深,更显得弱不胜衣。

“弯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容晗轻轻拍着她的肩,又从怀里掏出一只芦苇编的小兔子,哄道:“瞧,喜欢吗,让它陪你睡好不好?”

弯弯瞧那小兔子精巧可爱,两个红眼睛红玛瑙似的活灵活现,不由有些欢喜,接过来将它放在自己的枕边。

“弯弯,有红眼睛小兔子在,噩梦就不会再来,你现在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声音温煦如阳光,轻轻暖暖的,药枕上传来一缕安神的香气,弯弯抱着小兔子,眼皮渐渐沉重,终于闭上眼,沉入梦乡。

容晗看她睡去,不敢离开,便在床沿打了个地铺,和衣躺下,草草睡了一夜。

天边的灰黑渐渐褪成了青白色,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落下来,又是一个秋日的晴好天气。

容晗早早起来,神清气爽地推开门,打算去给弯弯买些馒头软糕做早点。一推开门,只见一个布衣素妆的女子,面带踌躇地站在门口。

容晗略带惊讶:“凤兰姑娘,风寒露重的怎么站在这里,不早点敲门?”

凤兰看着他俊雅的面容,脸上倏然飞起两片酡红,小声道:“见过容大夫。”

容晗跨出门槛,问道:“难道大娘病又犯了?我瞧瞧去。”

凤兰忙拦住了,羞怯万分地递过手中的篮子:“给你。”

容晗疑惑接过,掀开篮子上的棉纱,下面整齐地叠着白糖软糕和鸡蛋烙饼,热腾腾冒着香气。

“凤兰姑娘,我只不过替大娘诊治过一次,难为你亲手做了糕饼送来。”容晗捧着篮子,温和道:“下次不要辛苦……”

怕他把篮子还回来,凤兰急急打断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妹妹的。”

她红着脸道:“听你说过妹妹喜欢吃糕饼,难得有她喜欢吃的,你怎么能不收?”

容晗提着篮子,沉吟片刻,展颜笑道:“好,那我就替舍妹谢谢凤兰姑娘了。”

凤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她承袭祖上手艺做得一手好糕饼,家中开了糕饼铺子,被城中未婚的孟浪男子誉为糕饼西施,上门求婚者络绎不绝。

她眼光也高,看不上一般的求婚者,直到有一天见到了容晗这般的相貌气度,顿时坠入情网。前几次拿来自己亲手做的衣服鞋子,都被他不失礼貌地还了回来,知道他有个患病在身、深居简出的妹妹爱吃糕点,容晗又对这个妹妹非常宠溺,这一次,她便拿来了精心做的糕饼,他果然收下了。

凤兰心中欢喜无限,绞着衣角,鼓起勇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道:“容大夫,我……”

“凤兰姑娘。”容晗的眸子如春风清隽,回头往院落里看了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上了丝坚定的意味,“容晗已经有心上人了。”

凤兰的脸色瞬间白了。

容晗脸上带着歉意,道:“容晗一介医者,颠沛流离,又心有所属,实在不是姑娘良配。似姑娘这般蕙质兰心,必会有良人相伴。”

凤兰泪珠滚滚而落,勉强做了个福,转身走出几步,停下想了一会儿,转身道:“容大夫,前几天你教训的那个管事是钱家的家奴,钱家仗着在朝廷中有些人脉,向来霸道难缠,你带着生病的妹妹难以应付,不如暂避。最近朔国帝都最大的医舍在广招天下名医,以你的医术若能考入,必能前程无量。”

容晗郑重一躬:“谢凤兰姑娘提醒。”

凤兰依依不舍地凝视着他,终是咬牙转身离开。

容晗展目看向远处的天际,区区凤台钱家他岂会看在眼里,但却不想闹出动静被那人知晓,看来家是一定要搬了。

大朔的帝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以那人如今的身份,总不至于追到帝都来吧。

……

“嗒嗒……”车轮辘辘,马蹄声响,一辆黑色镶嵌金边的马车在数十骑重甲护卫的簇拥下,远远驶来,停在了长街尽头,巷子深处的一座大宅之前。

亲自赶车的大太监王喜下得车来,走到府邸之前,早有家奴迎出门来。

“快去通禀你家主子,皇上驾到。”王喜压低声音道,在这座府邸的主人面前,即便他是皇上御前侍奉之人,也不敢有丝毫拿大。

迎出门外的管事面露难色,每年这个日子,王爷向来是闭门不见任何客的,这个习惯皇上也知道,怎么就赶着今天来了。

王喜见管事踌躇不动,也面露难色,小声道:“今天这个日子,杂家也知道为难,可是皇上他……”

这时,黑色马车车帘掀开,一双黑色蟠龙银云纹的皮靴踩到雪地上。

“皇上!”王喜惊得心肝发颤,忙不迭地迎过去,躬身道:“外面这么冷,您怎么就自己下来了。”

众骑护卫纷纷下马,府邸门前的管事和家奴们也跪地行礼:“见过皇上!”

楼诚披着黑狐裘,站在雪地里,呵出一口白汽,抬头看着府邸上的匾额,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西凉王府。

武定十年秋,大梁上京宫变,禁军和御林军奉令哗变,太子楼闵妄图弑父杀弟夺位不成,与其同党禄亲王一同被拿下囚禁于大理寺黑牢。

曹皇后被废为庶人,赐白绫自尽,曹家党羽全部下狱,附庸太子的官员被霹雳手段尽数肃清,百年高门巨室一夜倾倒,废如瓦砾。

六皇子楼诚继位,改国号为天元,奉武定帝为太上皇,容贵妃为皇太后。

以丞相魏明为首,重组内阁。凌南王世子居功至伟,册封为西凉王,重掌黑云骑,赐一等公爵位,世袭罔替。

至此凌南王父子双王,重兵在手,位高权重无人能及。

楼诚看着牌匾上那四个大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吁了口气,道:“朕知道四哥今日不见客,无妨,这西凉王府朕也是来惯了的,就当歇歇脚,在花厅喝杯香茶吧。”

说罢掀袍抬腿往府里走,皇帝要进门谁还敢拦,管事家奴们跪得整整齐齐,俯首磕头:“恭迎皇上。”

楼诚微微颔首,便熟门熟路地往花厅去了。

那西凉王府管事斟酌半晌,终是下了决心,冒着被王爷踢出来的危险,大义凛然地亲自往后院去通风报信。

后院厢房里,桌上一只荷白瓷的小罐用小火煨着,逸出袅袅馥郁细腻的甜香。

楼誉斜倚在圈椅上,拿了只酒壶自斟自饮,已有了七分醉意,对面的圈椅空着,却摆着一条女子的衣裙,时隔多年,淡淡的粉色已有些褪了,裙角桃花的式样也显得旧了,却因为保管精心,连一丝薄纱花片都没有少。

楼誉往嘴里灌了口酒,怔怔地盯着那条衣裙,落下泪来。

今日是腊八,她的生辰,四年前的腊八,他和她约定,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的生辰,他会为她煮腊八粥庆祝,可是之后年年,腊八粥依然清香甜糯,对面的椅子里却再也没有那个巧笑倩兮的人儿。

楼誉狠狠地往嘴里倒酒,直到酒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心中烦躁,把酒壶往地上一砸,喊道:“拿酒来。”

厢房门开,管事蹑手蹑脚进来,却没拿着酒壶,而是跪地禀道:“王爷,有客到。”

“不见!”楼誉想都不想,今日是他和她的时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管事小心翼翼看着自家王爷的脸色,禀道:“王爷,来的客是皇上。”

楼誉缓缓坐直,沉吟片刻道:“请皇上稍候片刻,本王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西凉王府的花厅,正中一面黑色丹朱的大屏风,屏风后就是会客商谈之地,虽说是花厅,却没有半朵花,反而放了很多刀枪剑戟,风格硬朗厚重。

楼诚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靠着软缎枕头,好整以暇地用茶盖拨去茶末,喝着第三杯香茶。

王喜站在一边暗叹,新皇只有十七岁,性子说好听点是活泼好动,说难听点就是毛躁没耐性,放眼大梁,能让他那么沉稳耐心地等的人,也只有这个府邸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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