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如同往常一样的睁开眼睛醒来,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微亮,身边的表弟睡得依然安稳,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脱离了暖和的被窝如同侵入冰箱里,不由得打了寒颤,打着哈欠快速的把衣服穿上。
穿衣、穿裤、穿鞋一气呵成,没有开灯,也没有丝毫打扰到依然熟睡的表弟,借着烧水的空档,有些疲懒的上了个厕所刷了个牙,甚至还伸了个懒腰,然后就着温热的水洗了个脸,还把凌乱的头发理顺了一些。出门前,随手从电视柜旁边的纸箱子里拿了一袋牛奶,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轻轻的关上门,楼梯间的灯不知坏了多久了,墙面满是斑驳的因常年潮湿而起的气泡和蛛网,铁栏杆扶手上爬满了锈迹,已经看不请全来的颜色,静静的,回荡着一个人下楼的脚步声。
黑暗,似乎有一些画面在脑海中闪现,熟悉的黑暗,还有那熟悉的寒冷。
停下了脚步,心里突然感觉堵得慌,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比命还重要!
“是什么啊?”声音低沉,有些颤抖。
有种爆裂的情绪在胸膛中来回的冲击着,无缘无故的就涌上了心头,让脑袋都有些眩晕想吐的感觉,踉跄了一下,一把抓住了爬满锈迹的铁栏杆扶手,冰凉的触感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淋漓,所有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将他湮没。
冰冷的铁链……断掉的小臂……还有……凄美的容颜……
当他清醒的时候,泪水已经湿了脸庞,无声无息,眼前似乎还能清晰的记得最后那个画面,那一满床的血迹,鲜艳如花,那赤。裸的胴体美得让人窒息,却被匕首穿透了胸膛,同时穿透的,还有自己的手掌!
干涩而沙哑的声音在黑暗冰冷的楼梯间里回荡。
“死也要连在一起吗……”
这些记忆来得太过汹涌和突兀,眩晕感太过于强烈,徐然双手有些无力地撑着膝盖干呕着,除了让嘴里发苦的胃汁之外,就只有不停流淌的清口水,抽搐的胃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苍白着脸,有些气喘的吐了两口唾液,嘴里依然很苦。
踉跄下楼之后,感觉好了很多,但还是一阵一阵的疼着,晃一下脑袋都有种恶心的感觉。天色已经亮了很多,底楼的小卖部的老头已经把单车都推了出来,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甩着胳膊做着运动。
老头穿得挺少,看见徐然,声音有些模糊的问道:“今天怎么比往常晚了些?”
“啊,什么?”徐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刚才上了个厕所。”
老头没在接话,和记忆中的一样,只是用他那浑浊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徐然骑着单车消失在拐角处,然后继续他的甩手运动。
徐然沉默的骑着,想着脑海中看到的画面,有写萧瑟的在昏暗不平的骑着单车,记忆深处似乎都快发霉的部分似乎就是现在身处的时期,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到了学校。
九八年三月初,开学两个多星期了,冬天的余冷还未过去,徐然现在读初三,一个二流中学,江城七中。
七中没有自己的停车场,所以学校租用了旁边体育场的一个角落,所有的学生都把单车停在体育场里,也没有出现过丢车之类的事情,不过,拔气门芯这种事,还是时有发生的,徐然就遭过一次。
学校第一次分普通班和尖子班这种东西就被徐然碰到了,一班二班是普通班,三班四班是尖子班,五班六班是特尖班,而五班,就是徐然从初一读到初三的班级。一二班基本上就是被学校老师们定义为被放弃的班级,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一二班一半以上的男生都以当一名合格的混混儿为目标,其中更有一些已经会拿着钢管弹簧刀之类的杀器与其他学校的混混儿们打架斗殴了,为了游戏厅的地盘,或者台球室,哦,还有班花校花之类在徐然看来长得也就一般般的普通女生。
当然,这不是说徐然的审美与其他人不一样,而是,虽然她们的确算不上多漂亮,但也能在这漂亮女生稀有得连徐然初中三年都没见过的地方撑一下门面了。
徐然也和其他同年级的男生一样,哀悼着美女永远都在其他班,但他从来没去其他班里看过,也许是害怕失望吧。
因为今天早上的耽搁,到学校的时候刚好上课的铃声拉响了,交了前一天的作业,然后在班主任的监督之下,没气没力的读起了英语。英语课代表狐假虎威的在过道里巡视着,不时敲打一下喜欢把英语课本立起来挡住脸的同学,神情傲娇,有点用下巴看人的意思。
徐然脑海里依然回想着那些记忆,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思绪飘得很远。放在桌上的胳膊突然被撞了一下,徐然看去,是同桌的女生,只见她朝一个方向撸了撸嘴,然后立马恢复目不斜视的认真读书状态,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顺眼望去,英语课代表一手拿着英语课本背在身后,一手拿着小教棍,似在背书的模样,已经溜达到了他的课桌旁边。徐然失笑,自己拥有了三十岁的记忆,可是还要受到这个有些像孔雀的傲娇女孩儿的管束,顿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流淌,格外欢快,但瞬间被脑袋里的刺痛与记忆浇灭。
徐然摩挲着记忆中被自己生生用粗钝的水泥标胶磨断掉的手臂,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疼痛与冰凉,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失,甚至主动加快这个过程的惨烈行为,哪怕是在电影里都没有看到过的残忍,穿过时间与空间的距离,震撼着他的灵魂。
“也许真的有灵魂这个东西存在吧,不然为什么会让自己重新活一遍,回到了这个青涩的年代。”徐然喃喃自语:“十五岁,还真是年轻啊!”
早读与第一节课连堂,中间的十分钟被班主任理所应当的占用了,身边的女孩儿嘟着嘴,碎碎念叨了一句:“老巫婆,又是这样。”并不可爱的她却让徐然轻轻笑了,觉得身边的同桌女孩儿突然变得可爱起来,似乎颠覆了以往心中的形象。也许,以不同的心态,看同一个人,也是不一样的吧,心中压抑的沉重阴霾似乎都一扫而空,就连教室外有些阴沉的天空都显得格外爽朗明媚起来。
女孩儿叫李琴,初中之后,徐然几乎就没见过了,但是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毕竟同桌坐了一年,而且与他关系一直还不错,挺聊得来的女生,一直到十几年后,都在QQ上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偶尔会聊上几句,却始终没再见过。
“笑什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徐然的笑似乎被同桌的女孩儿错误的理解了,想要说什么,随即哑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轻轻摇了摇头。
李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翻着白眼“切”了一声,“专心”听起课来,脸色如常,耳朵却红了起来。
徐然突然想起什么,伸了伸脖子,看了下李琴前方的郝俊松,似乎,李琴和他,因为自己的缘故,正在谈恋爱的样子,不禁笑容中有了戏谑的情绪,李琴似乎撇见了他的动作,耳朵更红了,装作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徐然清楚的记得初中三年是怎样的讨厌英语课,高中又是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能在高考的时候考出一百二十八分的成绩,记忆遥远而又清晰,仅仅因为今天早上的变故,似乎就连昨天才批评过他的‘老巫婆’也变得不那么讨厌起来,甚至有种回到故乡般的亲切感。
前排的郝俊松与同桌王小龙偷偷下着五子棋,用的是作业本,不一会儿就画了好几张。左边桌子的郭希将脑袋缩在摞得高高的书本后面,拿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拨弄着头发,似乎因为发现了额头上新冒出来一颗发亮的痘痘,不由得皱眉撅嘴。更前面,徐然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游子轩,表情认真的听着讲,课桌下的手正与同桌的小双儿郭雪媛互掐着,还不时的举手回答问题,真是好学生的典范啊。
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如记忆中的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了!似乎再也没有哪个同学是讨厌的,似乎旧旧的教室里充斥着一股股浓浓的气息,亲切、熟悉、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存在!
英语课就在徐然的回忆中悄然而过,当然,这更像是在熟悉曾经不知道背丢到哪个布满灰尘的潮湿角落里发着霉的记忆,因为重新拾起而焕发出新的生机,如同埋在地下十几年的老酒,格外香醇。
记忆中的他,因为英语的后腿,只考了七中的高中部,然后选择了理科,跌跌撞撞的考了个之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大学的计算机系。
家境毕竟困难,迫于无奈在大一就当了兵,而目的,仅仅是因为复原回来可以免除学费而已。至于爱国报国之类的搞等级思想,都是扯淡玩意儿。
“喂,徐然,你和一中那个思茗怎么样了?”下课的时候,李琴突然问道。
“思茗?”也许是脑海中突然多出来很多记忆的缘故,徐然迷惘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思茗这个人,其实他说早忘了,却也不是,但是,就连样貌,在记忆中也是模糊不堪,这个人本身让他没什么印象的人,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更是让他对其没有丝毫的好感,但也让他一辈子都在记忆中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着,平淡且存在着。
徐然算了一下记忆中认识思茗与之后所发生事情的时间……
好像,就在这两天吧!
“快开始了,也快结束了,嗯,不一样的方式结束!”徐然轻笑道,有种莫名的意味。
李琴不明所以的瘪瘪嘴,起身整了整衣服,拉着密友说笑着组队上厕所去了。
留下徐然一个人依然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细雨绵绵,明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有点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