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全太妃
京郊一处墓园一座新坟前,矗立着二个人。为首一身青袍,满面凝色的正是康熙,他看着墓碑轻轻念道:“乌雅氏恭华之墓”,简简单单五个字,就是昔日名扬京师“四全才女”的收场。
不觉间他的思绪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所不同的是他不在这死气沉沉的墓园,而是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在一间专卖名人字画的书铺内,他正饶有兴致的一一鉴赏着,看有没有真迹。
他的目光停在一幅宋徽宗的锦鸡图上。
到现在,他还清楚记得恭华当时的模样,一
不敢再回忆,他甩甩头,沉声问道:“有没有查到什么?”
戴全一直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听他问话,回道:“奴才查过,当时给姑娘诊断的太医第二天便在入宫途中被惊马撞死。”
下手还真快,康熙冷笑,问道:“就这些吗?”
“在姑娘出事前一天,裕亲王福晋去过慈宁宫,与姑娘见过面,据查,姑娘进宫就是裕亲王福晋推荐的。”戴全小心翼翼的回着。
顺治爷子嗣不多,现今存活于世的只有三子,除了康熙外另外二个分别是全妃之子福全,敬妃之子常宁。
当时择立皇帝时,太皇太后信了传教士之言,立出过天花的康熙为帝,她一言定江山,无人敢有异议。
康熙亲政后,对这一兄一弟很照顾,不但按例封他们为亲王,还委以重任,将礼部交给了兄长福全,常宁因年纪还小,安排在史部历练。
福全处事稳妥干练,他的福晋凌月也是个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人,很得太皇太后的欢心。康熙经常在太皇太后处见到她,对这个总是笑容满面的皇嫂印象不错,但没想到她居然与恭华有关系。微微沉吟,抬头道:“去裕亲王府。”
裕亲王在礼部没在府里,迎接康熙的是全太妃与裕亲五福晋凌月。
全太妃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似是大哭过。康熙惊道:“太妃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妾身能有什么伤心事,还不是为那苦命的至交女儿。”全太妃说着眼圈又红了。凌月不安的低低叫了声,“母妃。”
“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见过有那么苦命的人吗?”全太妃似豁出去了,不看媳妇的脸色,盯着康熙说道。
康熙原是为恭华的事而来,见全太妃这番作为,反倒不说什么,沉默不语。
全太妃见康熙不说话,又道:“皇上难道不是为了我那苦命的恭华来的吗?”
康熙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对父皇这妃子并不熟悉,印象中全太妃是个沉黓少言的人,今天居然这样直接,他的眼睛不由眯起来看着全太妃。
全太妃没有回避康熙的打量,苦笑道:“皇上是要怪妾身妄言了吗,妾身只是意气难平而巳。凌月,把那幅画拿来。”
凌月有些迟疑,全太妃怒道:“快去拿,皇上要怪罪自有本宫担待。”
凌月被这一催,动作迅速起来,很快取来一幅画,摊在康熙面前,竟是那幅宋徽宗的锦鸡图,画风绚丽一如当日,所不同的是上面多了一行字,字迹清秀挺直,风骨铮铮,正是恭华的笔迹。
康熙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是那孩子入宫前写下的,她似乎知道进宫后的下场,我应该阻止她的。”全太妃听着这句诗,忋起当时的情形,自怨自艾。
凌月安慰道:“母妃,你别太责怪自己了,妹妹走的前一天我见过她,她对我说不愿再苟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康熙目中寒光一闪,盯着凌月道:“她真这样说过。”
凌月有些迟疑,全太妃催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全说出来。”
凌月咬咬嘴唇,似豁出去了一口气道:“妹妹当时说了,她若真有不测,不必去找死因,只看死后各人的反应罢了。”
恭华竟是自寻死路,她不惜一死来看各人反应。以为岁月磨平了她性子,没想到执拗更胜当时。
康熙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裕亲王府的,恍恍惚惚来到太白酒楼,望着酒楼发呆,今天不他们聚会的日子,会有人在吗?
戴全看着他的脸色小心提议,“爷,上去坐坐吧。”
吴世珏一个人静静坐在上面喝酒,他初到京城没什么朋友,对公主府的那些人来人往应酬没兴趣,比起那些他更喜欢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喝酒。
见到康熙上来,有些吃惊有些欢喜,起身相迎道:“白兄,你怎么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康熙脸上的沮丧消沉一目了然,他无力掩饰也不想去掩饰。径自坐下取过吴世珏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跟着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吴世珏静静看着他,至他饮尽第三杯后又去倒第四杯时方伸手按住他道:“白兄,酒能消愁,但寡饮伤身,吃点菜吧。”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胸有成竹,康熙看着不觉有气,斜睨着他挑衅道:“黎兄,你就是标准的富贵闲人吗?”
吴世珏不懂他在说什么,笑着问,“白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世界上最好命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没有烦心事,每日只有吃喝玩乐就行了。”康熙说着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有这样的人吗,我也想认识,白兄介绍一下。”吴世珏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
“难道黎兄你也有烦恼的事,说来听听。”康熙己有几分酒意,醉眼朦胧的看着吴世珏。
“能说得出来的就不是烦恼了,”吴世珏说着替康熙挟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碟子里道:“我看白兄是一意求醉,但烦恼并不会因你醉了而消失,你只会因醉了而更头疼。”
“黎兄的意思是清醒才好,请问黎兄,你会很清醒的去求死吗?”想到恭华竟不惜一死也要看众人反应,康熙眼里醉意少了几分。
“清醒的求死,那需要莫大的勇气,我没有,我是个懦弱的人。”吴世珏自嘲的说着,饮尽杯中的酒。
是啊,需要勇气,而恭华,从来就不是缺乏勇气的人,康熙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她拒绝太皇太后赐婚的决绝模样,那样坚强那样骄傲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走到自己面前,用死来抗议?
他陷入沉思中,吴世珏也不再说话,二人在沉默中喝酒。
良久,康熙似想懂了什么,抬头道:“我好久没见过宁兄弟了,他还好吗?”
惊讶他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不过宁玩的话题能让气氛轻松,吴世珏淡淡笑道:“好得不能再好,生龙活虎,强壮得能打死一头老虎。”
“是啊,他才是我们中间的富贵闲人,”康熙想起他嘴角也弯了起来,“很久没见他,他应该忘了我吧?”
“那是你的奢想,”吴世珏笑道:“每次见面他都在骂你,如果下次聚会再见不到你,我想他会拿把刀子来找你。”
“我等着。”想着跟那个祸头子大打一场的痛快,康熙沉重的心终于轻松,同时也下了决心,既然恭华不惜一死向自己抗议,那自己就将她死后的反应看到底,到底,这宫里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