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已经快要临盆了,但仍旧挺着肚子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新近店里的小二淘换了一些狗肉,红袖想着赶着年前腌制停当了,明年开春好做风干狗肉下酒卖。这冬天的狗肉是最滋补不过的,膘既肥肉质又松紧适度,入口甘醇绵软。备了硝和粗盐,将狗肉平摊开来,一层一层均匀地洒将下去,又用石头碾子压得紧实。再烧起大锅,熬了花胶、八角、桂皮,待得汁液浓稠之时,倒入了一个小口大坛子,再将狗肉完全浸入,坛口以蜡密封。忙完这一切,红袖用袖口擦擦额上的汗珠,站起身,只觉得两腿一阵酸麻,轻轻拍了几下。冷不防,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踢了她一下,现在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小宝贝举手投足的力量感了,红袖心中一阵满足,命人将坛子收好,踱出了外间客堂。
这是清河县城外陶家村唯一的小酒馆,年下是农闲时节,左右乡邻无事都喜欢来这里小酌几杯。虽是村酿小菜,也颇为可口入味。这日正巧有几个路过的客商在店里打尖,闲暇无事便和村里人聊起了家常。一个虬髯胡子蓝布大襟褂子的客人说:“你们这地方虽是偏僻,菜肴却透着精致呢,老板娘一看就是个精细麻利人,带着身子还在忙活。”
村人啜了一口米酒,用筷子在桌上点一点:“客人有所不知,这个老板娘不是咱们这地方的,也不知道是何方人氏,听口音倒像是南边人。据说丈夫在前方战死了,婆家哥哥又容不下她,想回娘家吧,奈何娘家人丁单薄也无人可以投奔。亏得她丈夫旧日的同僚看着她可怜,又是身怀六甲,于是带她到了自己的家乡地头,又顶了这么一处地方让她度日过活,那人便离开上驻地去了。”
那虬髯客眼珠骨碌乱转,不怀好意地笑一笑:“敢情是跟人私通有了孩子,那相好的将她安置在这里的?”
那村人慌忙摆一摆手:“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老板娘仗义疏财,四里八乡谁有困难她都能伸手帮一把。平日里又是个门户严谨的,那起子地痞无赖都惧怕她三分呢。”
那虬髯客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陶家村民风淳朴善良,那村人也是个耿直的汉子,虽说红袖是个外来人,但相处时间久了,也都当她是自己本村人了。现在见外人诋毁红袖,忍不住心里生出维护之意:“这老板娘真是刚强能干,听说带出来的陪嫁体己不少,足够她吃用了。她却不想坐吃山空,打开门开了酒馆自食其力。对人最是和气善良了,谁还没有受过她的好处赊过账呢?就冲这个村里人说起来没有不佩服的。半是因为大家喜欢她一半也是因为菜色好吃、价钱又便宜,走过路过的乡里乡亲的都来帮衬着,生意渐渐好起来了。那老板娘身子日渐重了于是干脆请了三两个村中子弟来帮忙跑堂做杂物,工钱开的倒是比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要实惠多了……”
那虬髯客眼珠子一动,打着哈哈道:“这么说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好女子,那是在下方才言辞鲁莽了。”村人得意地抿了一口小酒,连连点头。虬髯客不动声色拐弯抹角道:“这店里虽是小家小业的,也难为老板娘一个人忙活,还好雇了伙计。可惜她是个单身女子,伙计晚间总不能在这里看顾吧?”
“哦,你说这个呀。伙计都是本乡子弟,晚间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也没事,这个酒馆就在村口,有什么事老板娘一招呼咱们就来了,就算有些恶人来挑事也不怕。”
“那自然是极好的。”虬髯客满面笑容,别有深意道。
晚间伙计们走后,红袖照例将店里的一应器物归置好,洗漱完毕,锁好了店门。拍打着酸痛的肩膊往二楼休息,正待脱衣就寝,忽然闻到一阵异香,她情知不对,急忙屏住呼吸,翻身下床,用湿毛巾堵住了口鼻,蹑手蹑脚走到与隔壁房联通的暗门边,打开暗门,悄悄钻过去,蹲下身子观望动静。
只见两个穿夜行衣的身影闪动,走进了房门。为首一个身材胖大,满脸胡须,正是早上那个虬髯客。后面一个身材瘦削但走路悄无声息,显然身手不弱。两人见屋内无人,俱是诧异,对视了一眼,留一人守在门边,另外一个出门四下搜寻去了。红袖按下心绪,告诉自己不能硬拼,只得拖延,但偌大一个店面,并没有其他人可以援手,自己隐蔽在此处,迟早还是会被发觉。飞快地在脑海中转着念头,一个一个方案都被否决了,猛地想起了来人用的那股子麻香,那股子香气像极了当日在蓬莱宫遭遇刺客时,缘鼎萧所用之物。红袖深吸一口气,情势危急,少不得赌上一赌。
于是她霍然起身,高声道:“两位唐门的朋友深夜到访,小妇人有失远迎,倒是坏了江湖上的规矩。还请两位朋友现身一见。”话语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声音中气十足、清亮悦耳。
少顷,一个鹞子翻身,两人稳稳落在她面前。那个瘦子目露精光,抄着手上下打量红袖:“你怎知道我二人是唐门的人?你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红袖心中暗忖:那袁鼎萧虽然是唐门第二十七代门主,但已然是唐门的叛徒,为了叶翩翩咸鱼不仁不义之境。自己为免不测,不能说认识袁鼎萧。抚摸着肚子,心中暗暗叫着:“孩儿啊,保佑你娘亲逢凶化吉,顺利诞下你吧。”于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两位大哥,果然是唐门故人。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与你们家小姐唐文嫣是八拜的金兰姐妹,奈何袁鼎萧那个狗畜生,害死了我文嫣姐姐。我遍寻他报仇不果,后来听说他死在了皇宫里。这才安心嫁了人,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我丈夫又英年早逝,只余下小妇人一个不见容于夫家,在此做了这个小买卖。今天碰上两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说着,哽咽着泣不成声。
那瘦子原本半信半疑,见她前因后果说的都对,尤其是袁鼎萧一节,又兼神色悲戚,十分动容。当下再也不疑有他,对着红袖一抱拳:“夫人原来是我家小姐的结拜姐妹,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可恨袁鼎萧那个狗贼把唐门数百年的基业折腾得毁于一旦,我们这些弟子也是四散流落。我和峰哥。”说着一指那个虬髯客“我们相约要替小姐报仇雪恨,为唐门讨回公道。自狗贼伏诛之后,咱们兄弟也就没了奔头。说来惭愧,为了衣食温饱,干上了这个营生,不巧冲撞了夫人。还请见谅则个。”就要跪下赔情。
红袖连忙拉住二人,微微福了一福:“都是自己人,二位快不必如此。小妇人虽不比那些大富大贵之家,小庙供不起真神,但二位英雄如果不嫌弃,就暂且在这里落个脚,衣食温饱总归是不愁的。有我的就必有二位英雄的。”那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俱是感激之色。红袖又说:“这里虽然小门小户的,到底是正经营生,攒下些银子,二位大哥也好置办一份家业,娶妻生子。我想,这也是文嫣小姐愿意看到的。”二人闻言,拜倒在地:“小人多谢夫人,小人日后听凭夫人差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