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盛情难却，南宫熙也不好一再推托，于是颔首道谢，樱花般娇嫩一样的唇畔始终噙着一抹不温不热的礼貌微笑：“好的，谢谢。”
顾染兮向静候在一旁的穿着日式动漫女佣服的女侍者点了一杯榛子拿铁，服务员走后，三人彻底沉默了下来。
顾染兮有些尴尬，悄悄地在桌下用脚踢了踢面不改色地吃着牛排的陌旭桐，低声提醒道：“你不是有话要和南宫同学说吗？”
某人继续吃他的牛排，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我看你们聊得挺愉快的，就不打扰你们了。”
这个臭小子！
顾染兮气得银牙暗咬，借着桌布的掩饰，伸手狠狠地在陌旭桐的大腿上拧了一把。毫无防备的陌旭桐被捏个正着，疼得“哎哟”地叫了声，手里的刀叉也差点握不住。
“算你狠！”他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餐具，不情不愿地抬头看着对面那个脸上始终带着温和微笑的俊美少年，“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陌旭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认识安诺言吧？”
南宫熙的脸色微微一变，温和的微笑僵在唇角。
正在此时，刚才的年轻女服务员走了过来，把一杯飘着浓郁奶气的咖啡轻轻地放到他的面前：“先生，这是您要的冰榛子拿铁咖啡，请慢用。”
南宫熙恢复过来，微笑着向女侍者道谢后，回头一脸坦然地迎上对面两人的目光：“嗯，一年多前，我和她是同班同学。”
陌旭桐也不是省油的灯，每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咄咄逼人：“仅是同班同学这么简单吗？”
沉默了片刻，南宫熙抬头看着两人，不答反问：“你们是诺言的什么人？”
陌旭桐直起腰，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她的男朋友。”
南宫熙的目光转向顾染兮，无声地询问着。
“呃……我……”一丝尴尬在那双琥珀色的大眼中闪过，她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惭地回答，“我……我是来凑热闹的……”
“……”
“……”
两个男生大囧，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不看她，第一次这么有默契地一同无视她的存在，继续他们的谈话。
“你约我出来就是想问我和诺言是什么关系吗？”南宫熙直视着陌旭桐，深邃的眼瞳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暗涌着。
陌旭桐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那双墨玉一般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忽然，他的唇角一勾，笑容灿烂得如同秋日的阳光。
一旁的顾染兮不由得看呆了，顺带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当然不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说着，陌旭桐忽地把脑袋凑近南宫熙。两张俊美的脸庞靠得非常的近，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一起，再加上陌旭桐故意弄出来的暧昧表情，直引得邻桌的初中小妹妹惊呼连连。当事人却一副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用那低沉迷人的嗓音，宛如情人私语般的低声对面对的人说，“当然，如果你不想再见诺诺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这人很民主的，从不强逼人。”
在旁边听得真切的顾染兮朝天翻了翻白眼，不屑地撇了撇唇。是啊！他确实从不强逼人，因为他一向习惯用威胁这招！
南宫熙却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威胁了，他的注意力全落在那句“如果你不想再见诺诺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上——他的意思是……诺言还没有死……是吗？
“你知道诺言在哪里，对不对？”南宫熙忽然抓住陌旭桐的手，那双深棕色的眼瞳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着了火的森林，燃烧着疯狂而炽热的亮火，和刚才那个平静温和的男子判若两人，“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诺言的下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撇开下午那个满脸怒容的他，顾染兮还是头一次看见南宫熙露出温和以外的神情。她一直知道他并不如表面的温和可亲，他眼底的忧郁以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疏离都说明了这一点。只是，她没想到他会有这么焦躁疯狂的一面，就像是得知爱侣失踪了的圣兽，恨不得将世间的一切都毁灭，只为了找回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个姓“安”的女孩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顾染兮这一刻忽然有些羡慕安诺言，她有一个像陌旭桐这么好的男朋友，还有一个那么惦记着她的人。
陌旭桐的想法没有顾染兮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谈判机会。淡定地拨开南宫熙的爪子，他端起面前的冰水轻轻地啜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在喝咖啡：“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只要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就带你去见诺诺。”
南宫熙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他垂下眼睑，长长翘翘的眼睫毛宛如蝶翅般轻颤着，脸上的神情变化万千，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顾染兮几乎把面前的大半碟意大利面吃光了，他才迟疑着开口：“你是想问一年半前的‘坠楼事件’吗？”
“不错，你这小子不笨嘛！”陌旭桐懒洋洋地倚着身后的沙发，炯炯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对面的南宫熙身上，“诺诺当初到底是不是失足坠楼，我想你心里很清楚吧？”
南宫熙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点头：“那次……确实不是意外。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但请你们不要外传，也不要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好吗？”
“我们可以保证对你所说的话保密，至于要不要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陌旭桐直起腰，双手撑着桌子，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这个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诺诺是受害者，只有她才有决定权。”
南宫熙沉默了两秒，大概是认同是陌旭桐的话，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小口，思绪回到了那个盛满回忆的初秋。
“我和诺言相识于高一那年的初秋，我们是同班同学，她的座位就在我的前面。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斯文秀气温婉，一颦一笑都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就像是从古代画卷中走出来的女子，出尘灵动不像是凡间的人。”
“所以，”顾染兮忍不住插口道，“你对她一见钟情？”
“不！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性格。”想起那个表面温婉内里倔强的女子，南宫熙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柔和，就连唇畔的微笑也多了一丝暖意，“她善良温婉，从不与人起争执。我本以为像她这样的人生性想必怯弱，像软柿子一样好捏。怎料在一次小组活动中，她却因为一些安全隐患问题和我吵了起来，甚至不管别的组员是不是在看着，也不管我的威信会不会因此而受影响。最后，在她的一再坚持下，我修改了活动方案。事后，我搜查了相关的资料，发现她的观点是对的，幸好方案按她所说的作了修改，不然肯定会出大乱子。”
“是的，诺诺就是这样的人。”墨眸里的锐利不自觉地变得柔软，陌旭桐的唇角多了一抹上扬的弧度，“一般的小事她可以毫无怨言地让着你，但要是涉及人生安全的大事，她就会固执地坚持着正确的观点，直到你为此妥协。”
南宫熙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然后我发现在那副温婉的皮囊下，她有着一颗倔强的心。我还发现她相当的有才气，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我少。我们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名人逸事……每一个都可以聊很久很久。不知不觉中我们发展成为好朋友，每天一起打饭、一起上下学、一起做值日，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林馨馨约会的时间还久……对了，林馨馨那时是我的女朋友。”
“嗯，我们知道。”
“林馨馨当时看见我和诺言天天待在一起，感到非常不高兴，曾多次要求我和诺言断绝来往，我没有答应。后来林馨馨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诺言对我心存爱意，便对她起了歹心。”那双大海般幽邃的眼瞳不知何时弥漫着一层忧伤的雾气，唇角的笑意也被痛楚的神色取代，“你们猜得没错，当年诺言坠楼根本不是外界所说的‘意外’，而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个人就是林馨馨！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林馨馨把诺言约到人迹罕至的图书馆大楼顶层，想对她实行报复。两人在发生争斗时，林馨馨错手把诺言推下楼。我闻风赶到，想要救诺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诺言的脑袋撞在档案室前的楼梯拐角处，血染红了那片雪白的墙根。”
虽然已经猜到大概的结果，但当自己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时，顾染兮还是忍不住吃惊地睁大眼睛，惊讶得阖不上嘴巴。这可是故意杀人罪啊！是要坐牢的呀！难道林馨馨当时就没想到这些吗？为了一个男人而断送自己的下半生，值得吗？
南宫熙的话还在继续着，大概意思基本和顾染兮当初的猜想一致：“林馨馨害怕坐牢，哀求我别把事情说出去。毕竟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我也不忍心看着正值花季年华的她入狱，于是帮她把真相隐瞒下来，造成诺言失足坠楼的假象。”
听完他的叙述，陌旭桐不由得冷笑了声，语带讽刺：“你不忍心看着别的女生受伤，所以你就要牺牲诺诺？”
南宫熙垂下头不说话，那张俊脸躲在光线的暗影处，脸上的表情让人看得不真切。
一旁的顾染兮叹了一口气，替两人打圆场：“旭桐，他不是这个意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摔下楼梯，他心里也很难过的，你就别责怪他了。”
陌旭桐冷哼了声，低头吃着碟子里冷掉的牛排，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片刻，南宫熙继续说：“事后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得知诺言一直没有醒来，我自责得想自杀，精神一度濒临崩溃。爸爸发现我的情况不对劲，帮我办了休学手续，安排我进疗养院接受了大半年的精神治疗，精神才稍微稳定些。”
“原来你休学的那段时间是接受精神治疗去了。”顾染兮恍然大悟。
“嗯，”南宫熙苦笑了一下，眼角眉梢尽显疲惫，“我和林馨馨也因此分手了。”
“活该！”陌旭桐在一旁冷嘲热讽，被顾染兮用眼神恐吓兼威胁了好一会儿后，才悻悻然地噤声，低头继续吃他的牛排。
用银匙搅拌着杯中的咖啡，顾染兮停顿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其实当年的安诺言根本没想和林馨馨争什么，一来是因为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她不想做对不起陌旭桐的事；二来是她不想让你觉得她龌龊，她只希望能默默地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就够了。”
南宫熙抬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了一抹诧异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安诺言的心情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呀！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男友，而她们喜欢上的，都是不可以喜欢的人。顾染兮的唇角自嘲地勾了勾，琥珀色的大眼闪过一抹酸楚和苦涩。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转移话题：“下午那个在天台上烧冥币的人是你吗？”
“嗯。”南宫熙毫不隐瞒地点头。
顾染兮喝了一口奶茶，歪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们明明看见你离开了图书馆大楼，怎么后来你又出现在那里，还救了我？”
“我没有离开，我趁你摔跤、陌旭桐忙着照顾你的时候，躲进了五楼的社团活动室。陌旭桐走后，我本来想走的，却在不经意间发现林馨馨鬼鬼祟祟地往天台的方向走，我就悄悄地跟了过去。当我听见你们的对话时，惟恐一年半前的噩梦重演，正想走出来阻止林馨馨，却没想到她已经对你出手。”
幸好他跟了过去，不然她现在就躺在医院里和安诺言作伴了。顾染兮呼了口气，心里直庆幸自己今天真是福星高照，连出两次意外都逢凶化吉。
“我把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以告诉我诺言的下落了吗？”南宫熙看着陌旭桐，那张一向骄傲的俊脸上竟带着一丝哀求。
陌旭桐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餐巾纸拭了拭嘴角的酱汁，方才慢条斯理地抬头看着他，那双幽黑的眼睛宛如夜色一般深邃，深不可测：“你是不是喜欢诺诺？”
“是的，我喜欢她。”南宫熙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宛如闪烁着希望之光的黑曜石。如果一年半前，他没有看清自己对她的心意，那么这一年半的时间已足以让他明白她在他心中的位置。那个笑容温婉却有着一颗倔强的心的女孩子，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心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别的男生在自己面前承认喜欢自己的女朋友，那是什么感受？顾染兮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情况，但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她咬着唇，借着咖啡杯的掩护悄悄地看着他，小小的鹅蛋脸上写满担忧。
然而，陌旭桐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表现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他甚至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然后淡淡地对满脸希翼的南宫熙说：“明天是周六，你下午有空吗？”
像是猜想到陌旭桐接下来的话，那双深棕色的眼瞳宛如被点燃的火把般，蓦地亮了。南宫熙紧紧地握着拳头，强压下心底的兴奋连连点头，激动得连声音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意：“有的！”
“明天下午2点，我在市人民医院正门口等你，我带你去见诺诺。”迟疑了一下，陌旭桐补充道，“诺诺失忆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失忆？南宫熙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深棕色的眼瞳蒙上了一层迷茫的雾气。看来，他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震撼的消息。
旁边的顾染兮一听两人要去见传说中的那个仙子一般美好的女孩，连忙把脑袋凑到陌旭桐面前，睁着那双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装可爱：“我也要去！”
陌旭桐不吃这一套，伸手把面前的大脑袋推开：“我们去办正经事，你别来添乱。”
“我不管！我就要去！”顾染兮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客串青蛙姑娘，“我跟着你查安诺言的事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事情水落石出了，你总得让我见见当事人吧？这还是我头一回查案查得这么成功呢！”
“这次不行，等下一次诺诺的病情稳定了，我再带你去。”
下一次……恐怕她已经等不到那个下一次了吧？
顾染兮的心底淌过了一丝苦涩，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耍赖的表情：“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我就……”那双狡黠的大眼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过人潮涌涌的四周，唇角漾起一抹狡诈的笑意，“我就当着这里所有的人，大叫你非礼我！”
“……”
这么狠的招她都使出来了，他还能说“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