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参与Amoco这一刻,我已经准备许久了。
还是刚上班的时候,一天,我突然发现所有二年级分析员的财务模型都存在电脑系统的公共文件夹里。部门里的每一个员工,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可以随时随地观摩研究。此后的两周,我像发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神秘宝藏,不停地将那些最复杂、最漂亮的模型全盘拷贝,“据为己有”。即便没有工作任务,夜深人静了,我也依旧守在电脑旁,享受着钻研模型带来的无穷乐趣,并且为每一个新的发现而惊喜不已。
30几年的生命中,那大概是我最认真、也最努力的一段日子。
此后很长时间,我一直对自己做模型的能力深信不疑,同事们对我的模型的赞赏更是让我引以为傲。直到模型做得越来越多,我才渐渐地悟出了最朴素的道理:千变万化、单是运行一次就需要几十分钟的复杂模型,往往只是投资银行家们的自我表现和自我满足。很多时候,几天几夜的工作,打印出来几十页的模型,不过是为了印证一个在客户或董事总经理心目中早已经存在的数字。所以,称其为“数字游戏”并不为过。
举例来说,游戏通常是这样来进行的:
作为卖方公司顾问或IPO承销商,投行常被要求提供财务分析,以抬高公司的身价。这其中,便大有文章可做。
首先是Comps,选择哪些可比公司就是门高深的学问。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做过一个食品公司的IPO。当时,网络概念风靡世界,网络公司以营业额来计算的交易倍数也远远高于食品公司的估值水平。于是,前后整整半年,朋友和他的同事们一直都在费尽心机、不厌其烦地说服投资者:即将上市的企业生产如此多的饼干罐头不过是个巧合,它其实是一家通过网络来销售食品的公司,更准确地说,是一家网络公司,所以,应该用更高的交易倍数来定价。
令人费解的是,所谓的机构投资者们,所谓的共同基金和养老基金的专业人士们,居然对此欣然接受。然后,就像变魔术一样,投资者们心甘情愿地拿出真金白银,IPO的企业高高兴兴地数着支票,作为中介机构的投行,更是对这7%的佣金乐享其成。最终,一场皆大欢喜的游戏圆满落幕。
难怪投资银行家们自己都常说,投行的本事就是把天底下最丑最没人要的姑娘精心化妆,仔细包装,然后,不仅能把她嫁给白马王子,还能收取一份贵重的聘礼。
与Comps相比,DCF的游戏就更加简单了。因为是对未来的预测,所以销售额的增长,成本的下降,折现率的选择,都可以用作丑姑娘的“胭脂”、“香粉”和“首饰”。
好在Gordan和Ji-Ann都很务实,像Amoco和BP这样的MOE从财务角度来讲又十分简单,所以,这个规模如此之大的项目反而没有占据我大量的时间。
1997年到1998年,世界上许多石油公司都面临着“灭顶之灾”。亚洲、俄罗斯和拉美的金融动荡及经济困境导致全球的石油需求量大幅下降。由于供给严重过剩,1998年,油价跌至了1973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每桶只有12美元。企业的经营状况随之迅速恶化,利润也明显下滑。
当时,世界上的石油巨头分为Super Major(超大型)、Major(大型)和Mini Major(相对小的大型)三个等级。Shell(壳牌)和Exxon(埃克森)属于Super Major,资产、利润、市值等都超过其他石油公司数倍,由此而产生的规模效益不仅能够降低成本,还可以增加利润来源。因此,这两家公司不仅财务状况良好,在股票市场上也享有更高的市盈率。
BP、Amoco、Mobil和Chevron(雪佛龙)等属于次一等级的Major。Amoco与任何一家Major企业合并,都可以跻身Super Major之列,从而享受规模效益所带来的种种好处。
因此,将近一年的时间,隔三岔五,Gordan便会带着我们计算的各种数据和客户见面,向对方证明the greater,the better(越大越好)。
1998年春天,就在Amoco和Mobil的关系徘徊不前,我几乎以为这个项目快死掉的时候,客户那里却突然传来消息:原来,BP的CEO John Brown和Amoco的CEO Larry Fuller早已经相互倾心,达成了某种共识。我的工作重点迅速转变为如何证明BP和Amoco的股东在新公司中各占60%和40%的比例既公平又合理,以及产生了20亿美元的协同效益后,每股盈利是会增加还是减少。
交易宣布后,虽然身处香港,我却依旧关注着石油巨头们的一举一动。几个月后,Exxon宣布以800多亿美元收购Mobil,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此外,BP Amoco又收购了Arco,Chevron和Texaco合并,Total与菲纳合并。石油行业的整合由此兴起,其格局也在并购浪潮中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