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来的战略态势来看,李信的攻击部队应该是从南阳郡出发,向东攻击前进。李信并没有选择直接攻打楚都寿春,而是延用秦国的“国传”打法--分割收拾。
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蒙恬率领,攻击寝丘(河南临泉),作为主力部队的侧翼掩护。李信则亲率秦军主力,一路攻占平與(河南平與)、鄢陵(河南鄢陵)、楚故都陈(河南淮阳),两军会师于城父(河南亳县境内)。
李信的这个打法有二个好处,一是将楚北境的国土成功切割,再行慢慢收拾;二是城父位于颖水、涡水之间的开阔地带,往南便是广阔的、无险可守的平原。关键的一点是,平原的东南端,淮河的南岸,有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寿春。李信完全可以顺势南下,一举攻克楚都。
这本来是一个很稳妥的打法,但结果却很不稳妥。
因为李信是一个自信而轻率的人,他自信广阔的、无险可守的平原,楚军的任何调动,都休想逃脱秦军的视觉。
然而,轻率的李信忽略了一点:广阔的、无险可守的平原,即有利于大兵团的大规模推进,它的密布的河网,起伏的丘陵,同样也有利于一只神秘的部队,匍伏着而不是明日张胆的行动,敌方断难察觉。
赵括就吃亏在这个上头。而眼下,李信又要重蹈了这个覆辙。
楚军利用李信的这个失误,尾随三天三夜而秦军浑然不觉。结果是,秦军全线崩溃,七都尉被杀,李信狼狈奔还。
事实证明,名将不是浪得虚名的,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李信在成为名将之前,还有很多功课要恶补。
但同样是名将,差距也肯定是会有的。
王翦与白起之间的差距在于:前方败讯传来之时,王翦没有在频阳老家发出致命的笑声,而白起发了;嬴政亲自登门造访,王翦也没有装疯卖傻,而白起装了。
这就是致命的区别。
不管是名将还是名臣,他们之所以有“名”,毫无例外,得包含这二个因素:超强的能力 谦逊的素养。只有这样,才能与居功自傲划清界线,才能称得上功成名就。
王翦就是这样一个很彻底的名将。
当然,王翦在成为彻底的名将之前,他还得通过一次艰难的考试。这次考试之艰难,不在于它的难度系数,而在于它的危险系数。
危险对于双方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稍有不慎,不是考生的人头落地,就是考官的人头落地。
这次考试的内容,就是检测王翦的忠诚度。
主持这场考试人是秦王赢政。考生自然是王翦。
考试分为二个部分,听力部分 书面表达部分。
首先进行的是听力部分。由嬴政先发言。
嬴政很诚恳地承认了错误:“没听您老人家的话,搞成这个样子,您不会撒手不管吧?”
“我确实是老了。”
“您不要再说了。”
“必不得已要用我,还是那句话,要六十万。”
“六十万就六十万。”
听力部分就此结束,很简单。但接下来要进行的书面表达部分,就没那么简单了。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这道坎怕是闯不过去的。
事实证明,老将王翦同样是这方面的高手。
赢政的回答看似很轻松,内里其实非常严重。
眼下,秦国的形势是,他的庞大的军力全都压在漫长的战线上--打服的,得盯着;没服的,得继续打,都腾不出手来。而被王翦拿去的六十万精锐部队,其意义等同于秦国翻箱倒柜,将家底全都搜刮了出来。万一哪一天磕磕碰碰、伤风感冒之类,他赢政连买“扑感敏”的钱都没有。
更为可虑的是,打不打得赢这场战争,尚在其次,他王翦的六十万大军要与楚国联手,他嬴政就要亡国灭种。
因此,对于嬴政来说,当前最大的悬念已不是远在寿春的楚国,还是近在眼前的老将王翦。
赢政需要获得王翦的忠诚度。
而王翦同样需要获得赢政的信任感,这样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较量,自此展开。
嬴政亲自送王翦出征,一直送到霸上(西安东面)。
咸阳至西安霸上,地图上的直线距离约38公里。这是一段非同寻常的路程,作为一个权势熏天的大王,能把属下送出宫门外或者城门外,已是相当给面子了。而赢政不辞辛苦,亲自送了38公里。
王翦很聪明,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他的“书面答卷”,递给嬴政。嬴政一看,上书良田若,美宅若干。
嬴政不认为王翦缺钱。
但王翦坚称自己很缺钱:打了那么多年战,什么都没捞着,不乘着大王还用得着我的时候捞点,子孙后代怕是要挨饿。
嬴政大笑,于是放心地回去了。
其实这个放心是不放心的。因为嬴政很爽快地答应了六十万大军的大条件,却独对区区若干田宅优柔寡断。这说明,嬴政需要王翦进一步证明他的忠诚度。
王翦很知趣,从霸上走到武关(陕西商县),在这段心理路程远比物理路程漫长而莫测的里程里,王翦连续派出五位使者,玩命地跟嬴政死磕,就为了那点田产。
幕僚们看不下去了:你这是干嘛?
王翦说:“我这是保命。你想,嬴政生性多疑,如今他倾全国之兵力交给我,我如果不以这种方式来向秦王表示我的忠诚度,这不是找死么?”
结果是,王翦得到了他需要得到的东西,嬴政也得到了他所需要得到的东西,因为王翦没有再派出第六位“玩命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