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梭而过,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李轩寻朝着后院的紫竹林而去。
渐近,悠悠的琴音传来。
听着那琴音,李轩寻面色也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果真是他么。
一袭白衣缓缓的出现在视线之中。
仿若深夜赏月听风似的,随意的坐在竹林之中的矮几旁。一身白衣拽地,铺展在身后。
苍白几近透明的玉指闲闲的轻拨着琴弦,奏出一曲高山流水般的诗情画意的图景,在眼前展现。
脸上玉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庞,纵横的墨纹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几分妖异。
但是李轩寻知道,那破裂般的面具下,是一张少年如高山雪莲般的面容,一双载着春日暖阳的眸子足可媲美天下万物。
察觉到她的到来,那琴声未停,依旧不徐不缓的奏着,只是细听,却带着几分诡异。
李轩寻离他不过十米。看着那袭素衣白裳,她嘴唇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却还是说出来了。
“我该叫你北泠,还是墨先生呢?”
墨子矜,暗楼的主人,北泠。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就在李轩寻以为他们要这样僵持下去时,他终于叹了一声,缓缓开口。
“北明国前朝太子,北泠墨,小字子衿。”
北泠墨……
李轩寻心里无奈的一笑,果真是他。
对方的身份,他在凤凰山时就早有猜测,后来特地调查了北泠这个姓氏,才得知竟然是北明国的皇姓。而至于会想到北泠即是墨子矜,则是因为那双手,普天之下,再找不出那双苍白如玉的手,能奏出那样举世无双的琴曲。
其实就算得知了他的身份,对于她而言,也并无多大影响。只是被人欺骗,始终让她心里有几分不快。
但是北泠墨主动言明身份,却也不算欺骗了。
她朝着他走近一步,问道:“玉络刺杀漠国王爷,是你的安排?”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问的傻了。身为暗楼中人,玉络的行事自然是遵照北泠墨的指示来的。
只是,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朋友,如果北泠墨执意要杀达达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办?
她不愿和北泠墨对立,毕竟她与他这三年而来,倾心相交,也算得上是朋友。
北泠墨沉默了下去,但是李轩寻却隐隐的察觉出他的不悦。
她再次向他走近一步,淡淡的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言下之意,希望北泠墨能不去打达达的主意。
哪知道她的话音刚落,那琴音陡然转厉,隐隐之中带着一股压迫,让她感觉脚下行动有了几分受阻。
看来他果真生气了,怪她阻拦了他的计划。
“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有任何的间隙。”他冷冷的说着,嗓音淡漠,却带着一股外人无法察觉的失落。
拨琴的手指动作渐渐疾快,一道道无形的风刃脱离琴弦而去,朝着李轩寻攻来。
李轩寻侧身避过,一双凤眸深深的注视着那面具下的人,安然不动的摸样,云淡风轻的姿态。
他是在惩罚她么?
既然如此,那便由的他去吧。
撤去护体的内力,那一道道尖锐凌厉的风刃划破虚空,断开落叶,直直的落在李轩寻身上。
诡异的琴音,对人的动作仿佛有种压制的魔力。
脚下寸步难行,但是李轩寻仍旧是咬紧了牙,努力的朝前迈出步子,朝着北泠墨一步步的走近。
那密密麻麻的风刃呼啸而来,划在她的身上,划破衣衫,割破皮肉,带起一串串的血珠。
琴音嘈杂,急速的如夏末骤雨突降,细密而下。在竹林之中响彻云霄,那些从竹身上生生被卷起的叶子四散而飞,惊起晚歇的倦鸟,扑扇着飞往别处,飞离这混乱的竹间。
五米。
四米。
三米。
两米。
终于,她在他前方一步之遥处站定。身上早已被风刃伤的体无完肤,血将衣衫浸染。那黑色的夜行衣看不出伤势,但是那浓烈的血腥味却不难让人想象,这袭衣衫下包裹的身体,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最后一步。
李轩寻抬起了脚,面对那强悍的风刃丝毫也不退缩。
急速拨动的手在这一刻骤然停下。北泠墨抬头,透过面具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李轩寻,那眼底的复杂情绪是任何人也不曾看透的。
“我会终止对冥伽穆的一切刺杀行动。”
无奈,他终究对她狠不下心的。
李轩寻强撑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全然溃散,她身体软软的倒了下来,趴在他身前的琴身上。
北泠墨迟疑的伸出手,抚上她柔软的墨发,无奈的叹了口气。
“楼主,寻此次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为何不严惩她?”
玉络看着倚在窗边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之色。
她不明白,虽然平日楼主对李轩寻多有维护,但是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为何仍旧还是没有对她施以重罚。反而改变了原有的刺杀计划。
她不甘心,原以为借这次的事情可以离间二人,却不想楼主依旧纵然那李轩寻,竟然将这计划也改变。她进入暗楼三年以来,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那李轩寻,对楼主而言果真是特殊的。
只是,她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她李轩寻有何本事,让楼主这样相待。若论姿色,她又怎么比的上自己?
“玉络,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其他的事,无需多问。”
淡漠的语气,果然,只在那人面前,他才是那般温润公子的摸样。
玉络轻咬着贝齿,看着北泠墨,还欲说什么,却被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玉络想起了绯姬,那个领她进入暗楼的女人。
绯姬的妖媚,连她也自愧不如。她唯一比她要强的,是年轻。可女人的年华,最是珍贵,也最是短暂。
那时候她便对她说过:楼主那般的人物,容不得一个女子来拨乱他的心。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做到,走进楼主心里。
她不信,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便认定了此生必要得到他。
可是绯姬却说的对,他的心里容不下哪个女子。他淡漠、疏离,对她不曾多看过一眼。那时候她深信,绯姬的话,是对的。知道她见到了寻。
看着楼主与她亲密无间,看着他从未曾对任何人有过的温和,那一刻,绯姬的话重重的敲击在她心上:
“原来,楼主他,也是会爱的。”
爱?这对她多么讽刺,她不顾一切的接近,企图得到他一丁点的垂帘,可是他的眼里没有哪怕半分她的影子,只有那个寻,只有寻……
玉络眸子一闪,看了眼床上昏迷着的李轩寻,微微的捏着拳头,不甘不愿的缓缓转身出去。
北泠墨神色不动的倚在窗边,手里握着那瓶血红色瓷瓶,目光遥遥的望向窗外幽深的紫竹林。
他自然知道那瓶子里装的丹药是何功效,但正是如此,他的心,才是从未有过的,乱了……
她是为他寻药而去,他却狠心伤了她。
一丝酸涩,一丝忧愁,更多的,竟是愧疚与甜蜜。
窗外的月光倾洒在竹林里,笼上一层淡淡的白雾,竹影婆娑,送来一阵阵清香,还有那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为她上药时,见她一身肌肤尽被伤的皮开肉裂,鲜血直流,仿若一个血人。
但是,想到她的伤,是为那人而受的,他的心蓦地寒了下来,眼底闪过淡淡的杀气。
李轩寻醒来时,便对上一袭白衣,墨发闲闲的绾了一半在脑后,披散在身。三年不曾见过的容貌,再见时,依旧是举世无双的,暖暖的能融进人的骨子里,但是却又隐隐的透着一分冷峻,让人不可触摸,仿若那人生来便应立于金顶之上,受众生朝拜。
李轩寻愣了愣,没想到自己醒来会见到他。或者说,很意外他竟会守在她的床边,仿佛在等着她醒来。
其实她不知,他已守了两日。
“伤好的差不多了?”他淡淡的开口,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李轩寻运气感应了一下,发觉自己身上的伤竟全好了。
见她点了点头,北泠墨这才继续说道,“今日我将以琴师墨子矜的身份入宫,你与我一同前去。”
“入宫?”
“恩。”
李轩寻不再问了,既是入宫,必然有正事要办。不过正巧,她也可借此机会去看看达达。
只是李轩寻昏迷的这两日却不知,那晚她领着凤凰山一干人等将南阳王府烧了个精光,整个王府无一活口,此事在京都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事情发生的诡异,也没人知道详细。于是便有了猜测:大胆贼人入府盗窃,将王府抢了个精光,还烧了人家的宅子。
这么一传,到了李轩寻耳朵里,让她哭笑不得。
“没想到我现在竟从杀手沦为强盗了。”
北泠笑了笑,竟然难得的回道:“你整日与那些凤凰山上的匪盗打交道,现在还是强盗头子。”
“……”这话说的倒也不假。李轩寻沉默了不再说话。
此番入宫,李轩寻扮作北泠墨的随侍。本就瘦小的身形,穿上一身粉嫩的鹅黄裙衫,头发盘了个简单小巧的样式,看起来少了一身的戾气,乖巧灵秀。
她抱着琴,亦步亦趋的跟在北泠墨身后。从闹市中过,这两人一身不俗的气质更是引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
离九公主宫渺熙选亲的时日还早,但赤燕此次来了各国的使臣皇族,自然少不得举办宴会。北泠墨正是借此机会入宫,而他的目的,却是这一场公主招亲大会背后隐藏的巨大阴谋。
三月暖阳下的皇宫,依旧透着几分寒意。带着凄冷的感觉在深宫的通道之中流动。
李轩寻跟在北泠墨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边朱红色宫墙,斑驳的墙面透着历史的沧桑。几代王朝的兴衰,皇权的更替,这赤燕宫却是几百年来不变的。
他们一步步的朝着宴会的大殿而去,两道小小的身影在这宽广浩瀚的宫廷之下,那么渺小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