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大串联而是又回了漠北村。
我回到家时突然发现，不到两个月，漠北村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魏永红翻了下去，成了漠北村最大的走资派，干爹赵大嚷嚷摇身一变成了漠北大队管委会的主任。
事情的经过可能是这样。
我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把孙大裤裆、老蔫叔、小学校的王老师甚至还有曹树林一帮人说的话综合在了一起才大致捋清了事情的脉络。
我干爹赵大嚷嚷起先要当大队主任的想法一点儿都没有。小学校的王老师去找魏永红魏书记，想让他给学校批点儿钱买写大字报的纸和笔墨，学校教室的房顶露了天也得修补。
魏永红魏书记正一个人捏着盅子就着个咸菜碟子喝酒，这两天魏反修他妈老给他闹气，为砸了插屏的事想磨叽就磨叽。然后一连串儿的事，翠花婶家的八仙桌，于桂云的掸瓶好像都是他魏永红让砸的。外面老娘们的脸色和眼神传给了魏永红的老婆子，他老婆子再像传流感似地传回家里。家里过去好多规矩都打乱了，晚上老婆子连被褥也不给铺，更不用说让他进被窝了；过去魏永红一摸酒壶，老娘们提溜一下就下炕给他炒个菜，现在怎么暗示也不动弹，所以只好啃咸菜喝酒。
一直觉得自己很革命的魏永红现在也慨叹人心不古了。
小学校的王老师还没把话说完，就让魏永红打断了，“这些找你们总校去，大队不管！”王老师闹个没趣儿，第二天跑到漠北公社也碰了钉子。总校也没人管正事，在核计批斗公社书记的事。不知谁说了句，“你们大队还是魏金山干哪？别的大队都让造反派干了。”
王老师回村的路上正碰上被魏永红噜个鼻青脸肿的赵大嚷嚷。
赵大嚷嚷因为他心爱的红辕马病了，去找魏书记批条找兽医，会计却把他私自用车扣两个工的条子给了他。魏永红魏书记一拍桌子瞪眼大声呵斥道：“你他妈咋干的，把马又整病了，还想不想干！”赵大嚷嚷多少天来憋住的一肚子气好像突然被放了出来。他蹿上去一只手薅住了魏永红魏书记小褂的脖领子，一只巴掌举起来吼道：“你骂谁，你再骂一个我看看，我把马整病了，我是投毒了还是放火了？你今天不给说明白了，我豁出去跟你拼了！”大队会计赶忙上去拉仗，让他们有话好好说。
赵大嚷嚷的巴掌也就停在了空中没有扇下去。
他在瞬间就像他赶的马车正行驶间突然拉住了滑杠一样将巴掌停住了。后来有人揣测赵大嚷嚷那一巴掌为什么没扇下去出口恶气，是不是怕了。但我以为干爹那一巴掌没打下去还是他的善良与忠厚制止了他的鲁莽。这工夫也就聚了好几个人硬把赵大嚷嚷的手掰开，魏永红赶紧把身子缩回到办公桌的后边。赵大嚷嚷的手是什么手？那是生擒生个子马的手，那是装车打绞锥的手，那是夹起二百斤粮袋子能上翘板的手。他得说这一巴掌没扇下去算是他适可而止，这一阵子他薅得魏永红喘不上气来，已经算是出了口气，如果没轻没重地一巴掌下去，有个好歹就不是这个效果了。他见人们都护着魏永红，也就把袖子一甩义无反顾地大步走出屋去。
赵大嚷嚷从大队部出来正好碰上小学校的王老师。
王老师也就把上公社时人们说的话都跟赵大嚷嚷学了一遍，又怂恿说：“这漠北大队也不是他们老魏家的，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们不干谁干？我看这全大队还就数你有能力，你要是不干，魏金山会永远欺压你。你干吧，人，我给你串联，他魏金山就是漠北最大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就得打倒。”赵大嚷嚷半信半疑地问：“就那么容易打倒吗？”王老师肯定地说：“能打倒！我有打倒他的证据，你只要肯干，咱们就打倒他！”赵大嚷嚷抬起头向远处静寂的小腾格里看了好一阵子，突然回过头，大巴掌在王老师的肩膀上一按，一点头坚定地说：“干，咱们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