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听说两帮红卫兵下乡宣传辩论的原因是这样的。
辽河县多如牛毛的红卫兵战斗队渐渐形成两大派。围绕辽河县中学两帮实力比较强又互相对立的红卫兵组织的名称,一派叫争朝夕革命造反司令部,一派叫百万雄师革命造反兵团,后来人们就叫了简称,争朝夕革命造反司令部就叫争造司,百万雄师革命造反兵团就叫百革造。
按争造司政委刘文斌的说法,争朝夕是一种革命精神革命态度,争朝夕去造旧世界的反,争朝夕去批斗走资派,争朝夕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那一天是九月十日,百革造一派在县委大礼堂召开上千人的“抓革命促生产深入批判刘、邓修正主义路线誓师大会”。会议的程序是,红卫兵代表、革命工人代表、革命干部代表相继批判发言,辽河县两个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新来的县委书记袁志和县长吴利检讨交待自己所犯下的修正主义罪行,最后宣读百万雄师革命造反兵团向全县红卫兵小将革命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发出的倡议书,全称是“抓革命促生产,深入揭批刘邓修正主义路线取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最后胜利的倡议”。辽河县革命干部代表王大为发言结束,主持人辽河中学高中三年级学生百万雄师红卫兵革命造反兵团司令郝卫国刚宣布:“把辽河县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押入会场!”
突然县委大礼堂的大门“咣啷”一声被踹开了,魏反修领着争造司百十名红卫兵从大门长驱直入,直奔主席台。魏反修和十几个红卫兵一纵身跳上主席台,冲向会议主持人郝卫国。台下百十个争造司的红卫兵在戴军帽那位女红卫兵带领下高呼:“今天会议是个大阴谋!”“今天会议是保皇大会!”“今天会议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会议!”台下百革造参加会的人也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举着拳头喊:“抓革命促生产!”“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主席台上魏反修和郝卫国扭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对着麦克风喊着,郝卫国是个大个子比魏反修高出半头,占些优势,他手中拽着麦克风不断地喊着:“最强烈的抗议!争造司一伙暴徒破坏全县抓革命促生产大会!”魏反修个子虽然矮一点,但他死拉住麦克风的下面拚力地抢着,不住嘴地喊:“你们开的是保皇的大会!开的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大会!”主席台乱成一团扭打成一团。争造司、百革造的红卫兵撕扯在一起。会议用的扩音器也从桌子上被推到地上冒了一股烟。
最后,争造司魏反修他们一百来个红卫兵虽然被撵出大礼堂,但百革造精心准备的“抓革命促生产大会”却没能顺利开成。由于麦克风拽断了脑袋,扩音器电子管摔坏,会议无法进行,只由一位叫董大春的工人代表读了倡议书就草草散会了。
我后来又听说,九月九日那天中午,戴军帽的女红卫兵找见了魏反修说:“有人找你,在工农兵饭店。”魏反修问:“谁呀,谁找我?”戴军帽女红卫兵说:“你去就知道了,都是你熟悉的人。”魏反修到了工农兵饭店一个单间餐室,看到有县政府办公室的刘文斌、县公安局现在在群专的张军锋还有县建筑队的武达。大家在这一段时间的串联中在游行张贴大字报还有演讲辩论活动中都熟悉了,也就不用互相介绍。
说了一会儿话,话题自然就集中在第二天百革造要开大会的事。刘文斌说:“什么抓革命促生产,纯粹是借口,他们就是借机要扩大影响。我听说他们明天的会要放有线广播,不光是红石镇全县各公社也都能听到了,那对咱们可非常不利。”张军锋说:“这个会绝对不能让他们开成,否则影响太大了。”武达说:“要不我找我们搬运队那帮哥们把会场给他们砸了。”刘文斌说:“那不可以,都是些干部工人的,这么干还不中。”魏反修说:“那就我们去造反,他们就是借开会名义行保护走资派破坏文化大革命之实。”刘文斌翘起大拇指说:“你看,你看,还是红卫兵小将一眼就看到问题的实质。就是这样一个实质问题,坚决不能让他们开成会。”张军锋说:“明天红卫兵去造反,咱们配合着干点什么?”刘文斌说:“我看这样,明天魏反修你们去一帮红卫兵造反,咱们这边所有战斗队都去贴大字报,内容就集中在揭露他们会议明打暗保走资派干扰文化大革命大方向上。今天回去马上布置,明天咱们统一行动。”几个人统一了思想计划了行动,吃了碗面条,就分头准备去了。
第二天九月十日百革造的大会正如刘文斌所料,会议不但没开成,红石镇到处都是争造司这边揭露百革造明打暗保走资派干扰文化大革命的大字报。
但是九月十日的事件绝不是一个会议开成开不成的问题,它像一石激起千重浪,在红石镇在辽河县引起了巨大反响。围绕这次会议的开与不开,各自的对与错,赞成还是反对,成了两派争论的焦点,也成了红石镇辽河县机关干部、工人、学生站派的分界线。有些人家丈夫和妻子甚至都两种观点,一个说百革造会开得对,争造司反造得不对。一个说百革造开会是个阴谋,争造司不让开就对了。正吃午饭在饭桌旁,夫妻俩越吵越厉害,越吵火气越大,两人摔了筷子不算,男的气得一脚把饭桌踢翻了。类似的事情真不少,夫妻反目,兄弟反目,更不要说同事、同学了。人们一个个都气鼓着,不为别的只为个观点。为了在全县扩大影响,两派由红卫兵组成小分队到各公社去宣传,碰到一起就互相辩论打嘴架,让贫下中农表态支持其中的一派,这也就出现了漠北大队两帮红卫兵对立撒传单贴大字报打嘴架那一幕。
我把我在学校听到的县里这些情况说给干爹听。赵大嚷嚷说:“操******,我******就没在会场,我要在的话,把魏反修那群小兔崽子两脖子拐就打他满地找牙去。啥时候那小兔崽子回来你告诉我一声,我非撸他一通不可,他净给咱们村丢人现眼。”
烧了那女红卫兵的军帽让翠花婶和于桂云婶可是开心了好几天。翠花婶说:“让那小蹄子知道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那小蹄子丢了一顶帽子不算,那头发让烟烧得好像绵羊屁股长的癞一样。”于桂云婶把一只手指贴在嘴边上轻声说:“姐,你消停着点,甭让那边儿听着。晌午我哥回来还把老蔫好个审呢,说人家讲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都是东院那个坏种说的。”翠花婶嘴一撇说:“你大伯子也真是的,他曹树林说啥就是啥?曹树林是啥东西?成天屎克螂螂跟着屁哄哄,见着那些红卫兵赶上见着亲娘祖奶奶了,你大伯子可得小心他点,别让他给祸害了。”
没文化的翠花婶文盲心不盲,看人还真看个八九不离十,曹树林还真让她看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