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三说是大事,赵大嚷嚷不得已只好把电话又接到手中。只听电话那边袁革极诡秘地说:“兄弟,又给你添事了,可这回不是我的事,也不是咱们辽河县的事,这事可大了。”袁革又卖了个关子。自打上次赵大嚷嚷给他圆了脸,让漠北公社在全县第一个完成了公购粮任务,这袁革说话做事也就敬了赵大嚷嚷三分,一说话称兄道弟的。
我后来对辽河县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派结局做了些分析,基本是三种情况。一种是造反造到半道,冷静思考一下觉得不对劲有失人道,就停了手,只做敲钟的和尚;一种是开始造反,后来看破红尘,于是闪在一边,连钟也不敲落得个消遥自在;最后一种造反派是一根筋从头造到尾,对他人对自己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袁革就是第一种类型的造反派,后来他处理事情就不那么较真了。
他接着说:“兄弟,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这事只传达到公社的一把手。有个叫曹庄的人是解放军的一个师长,犯了路线错误,要遣送下来。这个人我在部队时就知道,我还看过他的英雄事迹的材料呢。军队的事你不知道,他这个师长可不是一般的师长,要论军阶是少将呢!打日本鬼子打蒋介石,又上朝鲜打美国鬼子,打淮海,过长江,攻海南岛,又跨过鸭绿江打到三八线,战功是没少立了。听说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他肠子都炸出来了还端着机枪朝敌人扫射。打淮海战役的时候他就是团长,他带一个团在战斗中打穿插,把国民党一个军穿得七零八落的。后来去了朝鲜,他已经是副师长了。在一次战役中他带一个团就抵挡住美国鬼子一个师的进攻,还彻底打垮了李承晚的一个师。回国后,他得了二级战斗英雄勋章,要不一个庄稼人咋熬成少将当了师长呢?兄弟,不瞒你说,我在部队当个排长,那摸爬滚打地都费老劲了,师长比排长高四、五级呢,在部队一级就是一层山哪。要是按咱们国家这个级别,他比县委书记还高一级。曹庄的事呢,上边也没太细说,只是说,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关键时刻,替邓小平、刘伯承评功摆好,犯了方向路线错误。他早先当兵的时候,不就是在刘和邓的部队嘛,军人这我知道,对自己的首长那是特敬重,说两句好话是自然的。于是给他整个政治上不可靠,就削了军权,并且遣送到农村。经济待遇也由过去的正师级降到正营级。问他去哪里,他说他父亲、两个兄长和侄子、侄女都在辽河县漠北公社的漠北大队,于是上头一纸文书就把他遣送下来了。”袁革在电话中啰里啰嗦地说个没完,他接下来还说到,上级要求辽河县以及漠北公社、漠北大队要在政治上管好,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尤其要注意他与外界的联系,如有异常要立即上报。上级说在生活上要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在住房、吃饭、取暖等方面要适当做好安排。袁革说:“县里电话通知说,后天就送到,由县群专和县公安局派人直接送到漠北大队,看这头势跟押解差不多。兄弟,这样吧,我就不去了,我这刚从部队回来不两年,处理这事去,我心里觉着不合适。你这样,我打发我们司法助理去协助你办这事。”袁革最后还叮嘱道:“兄弟我可跟你说,这个曹庄可是曹树林的亲老叔,你可得小心着点,别整出些别的什么事来。”袁革在电话上跟赵大嚷嚷足足磨叽有半个多小时。赵大嚷嚷听完电话觉得这还真是件大事,就对我说:“你先回家吧,啥时候走我再招呼你,这事我得抓紧办办。”
我知道干爹的为人,他打小就崇拜英雄,一听这位曹庄打了那么多的仗,打了日本鬼子打了国民党反动派,还去了朝鲜打了美国鬼子,立了那么多战功,从一个泥腿子庄稼人当兵打仗当上了师长,心里就有了几分的敬意。尤其是听袁革书记说他犯的错误只是为给自己的老首长说了评功摆好的话,赵大嚷嚷心中更添了几分对曹庄的敬重。赵大嚷嚷立刻让刘三召集队委会的人开会,在会上把北京遣送曹庄的事按袁革电话中说的给大家介绍了一遍,让大家先议论议论,然后他说:“这件事我看这样,曹庄别管多大的官,这回是遣送下来的,上头让咱们监管,话说白了就是发配下来的,就像林冲不是发配到草料场吗,都是一回事。再就是他到咱漠北大队来是投奔老曹家来的,曹家老爷子头些年就没了,还有曹老大、曹老二,还有曹树林他们哥几个。可这人你们知道吗,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上朝鲜打美国鬼子都是英雄,上头让生活上甭亏待了。我说这样,咱们马上去几家老曹家,把曹庄回来因为啥回来咱们这里都说清楚了,看老曹家老少都啥意见,到时候咱不落过儿,其它的事都好商量。”
漠北大队的大事小情,现在只要赵大嚷嚷说出个意见来,没人反对的。队委会的人立刻分成三组去几个老曹家将曹庄要来的消息告诉他们。
曹老大、曹老二先是听说分别了几十年的老兄弟要来,都惊喜非常,忙问现在他老兄弟人在哪儿呢,恨不得马上就能见面。曹庄原来和两个哥哥分手时不叫这个名字,就叫曹老三。当兵时,登记的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打小就叫曹老三。管招兵登记的人说,那是你们家的排行,不是名字,你报名当兵这个庄叫曹庄,你往后的名字就叫曹庄吧,就这样叫开了。
老一辈有这个亲情想着盼着自个儿兄弟来团圆,但几个年轻的一听,都觉得他们老叔回来不是件啥光彩的事。曹树林他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嫂子、姐夫都一齐跑到曹树林家,他们觉得曹树林见多识广,这样大的事得听听曹树林怎么说。曹树林家的家庭会议开得很热烈,简直开成了对曹庄的声讨会。
曹树林他姐姐声最高,“我说老叔他现在有这个家了,爷爷病厉害时,就想见老儿子一面,他生说战备紧,到了也就没回来见他爹一面,现在在外边混不下去了才想回来。”曹树林他两个哥哥说:“听说老叔没儿没女的,来了我们可没闲屋子让他们住,我们老的还养不过来呢,更不能养他老。”曹树林咳了两声眼瞅着房笆说话了,他心里对他的哥哥、姐姐感到可笑,看问题的角度太低了,说话一点水平都没有。他也已经很久没有高屋建瓴地讲几句话了。“你们知道老叔因为啥回来的吗?”看见大家一脸茫然的样子他继续说:“他犯了立场路线的错误。”看看大家还不明白,就说:“他表态没站在毛主席一边,文化大革命要打倒刘少奇、邓小平,他却说邓小平好,这不是和文化大革命和毛主席唱反调吗?完啦,老曹家好不容易出这么一棵蒿子,这回又完啦。咱们好光沾不上,这回赖光给你硬贴上了。我这倒没啥,动也动不了,唉,就怕你们哪。”
曹树林这几句话把他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说得心里心外瓦凉瓦凉的。本来心中就对这个老叔没多少近便意思,一听曹树林这话,就觉得老曹家要大难临头了。这个老叔就是一滩稀****,糊到身上躲都躲不开。于是曹树林他哥哥、姐姐都相继表态,承认是有这么一个老叔,但好几十年没走动过。现在他来不来漠北,老曹家人说了也不算。眼下老曹家这种情况,没有一家能收留他们的。他们这个老叔早先好歹是国家的人,国家不要了,那还有大队,他们老叔这事咋也轮不到老曹家个人负担。曹树林他姐姐甚至说,“这许不是咱家曹树林得罪了他们老赵家,赵大嚷嚷跑到县里把这个犯错误的老叔要来的,为的就是糟践老曹家?”
曹树林活这么大,他哥哥、姐姐从来没听过他的话信过他的话,只这一次也听了也信了。最后,几家推举曹树林他大哥和他姐姐赶紧去找赵大嚷嚷把曹家的意思说明白了。
曹树林他大哥和他姐立即找到赵大嚷嚷如此这般地把老曹家的意见说了。临走时曹树林他姐还撂下一句狠话说:“要冲他不管我爷爷这事,国家早就该整治整治他!”
赵大嚷嚷听完他们哥俩的话瞅着他们哥俩走去的背影,跑到墙根“嗵嗵”地擤了两把鼻涕说:“这哥几个一个有人味儿的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