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萧亦谦向凌氏族人叩头请罪一事,二人打发了大部随从,仅带了一小部人马跟随。颜栖梧带了桑忆轩和卫一同行,萧亦谦则是带着一名大内侍卫和将将包扎好伤口的萧亦宸,昔日富丽雅致的凌府,现今早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重又踏上这片废墟,几人可谓各怀心思,颜栖梧心中多的是感概,是大仇得报后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是终于解脱的轻松。
萧亦宸心里更是百转千回,犹记得大半年前他匆匆赶回,从这片废墟中翻出五具尸骨,那一刻,从未有过的绝望深深笼罩了他,几乎将他吞噬,而今,再次踏上这片废墟,竟是仿若隔世,世上已无凌若雪,却多了一个浴火重生的颜栖梧!
“这把火烧得好,呵,彻底了结了凌府在世上的存在!”颜栖梧似嘲似讽又悲伤凄婉的声音幽然响起,说出的话和语调分外不搭,更显悲怆。
“雪儿,你,”直觉的,萧亦宸想出言劝慰,话至嘴边却又发觉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事,我很好,很好!”颜栖梧反复强调着,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夫人,小心!”桑忆轩一惊,忙伸手扶住她,见她只是被地上的残砖绊倒,并非是伤势发作,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走吧,我们进去。”
萧亦宸和萧亦谦二人闻言讶异的互视一眼,似是不明白她的话,进去?凌府已经被烧毁,要进到哪里去?
二人正纳闷着,只见颜栖梧走到一处庭院深处一棵枯树下,蹲下身子一阵摸索,掀开了一块钢板,毫不犹豫纵身跃了下去。
在桑忆轩和卫一二人冷冰冰的目光下,萧亦谦和萧亦宸先后跳进暗室,二人落地,入眼的是一间见方的暗室,眼前红影一闪,颜栖梧正在立在暗室另一头等着他们。
顺着狭窄蜿蜒的阶梯一路向下走,二人跟这颜栖梧走进地下深处的一间暗室,借着朦胧的烛火,他们这才看清这间暗室竟是一间祠堂。
依墙而摆的供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块一块牌位,供桌前长案上燃着长明灯,而最怪异的是长案中间放着的两只酒坛般大小的陶罐,在烛光的照耀下,陶罐隐隐泛着晶莹的光泽。
颜栖梧看出二人的疑惑,却是不解释,径自跪下叩头,取了香火点燃插进长案上香炉内。做完这一些,她才凝眸看向兀自呆立的二人,淡淡说道:“这是我凌家先祖及枉死的一百二十九人的牌位,跪下叩头吧!”
她知道她的做法不合常理,那枉死的一百二十九人有些是嫁入它府的女子,有些是半大小娃,并不能与凌氏先祖一同摆在供桌之上,但她已顾不了那么多,她只知这些人身上留着的都是凌氏一脉的血。
而她,作为这一脉唯一剩下的血脉,她有这个责任让他们聚在一起,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朕,”萧亦谦迟疑着,膝下似有千金重,他实在跪不下去。需知,自他登基以来,除却祭祖之时叩拜先祖,他这“龙膝”根本不曾弯过。
先前,他虽咬着牙答应了她的条件,然真正要他下跪之时,他才发觉原来下跪竟是这么难,他还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扑通”一声重响,却是萧亦宸重重跪下。
只见他虔诚的叩首,口中更是真切说道:“凌家先祖在上,萧亦宸在这里向你们请罪,是我没有照顾好雪儿,请你们原谅。”话落,郑重的三叩首。直起身子,他又郑重说道:“请你们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爱护雪儿,绝不食言!”
颜栖梧纳纳看着他,心中千百种情绪回荡纠缠,终究化作一声长叹,轻轻从口中溢出,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任何痕迹。
“萧亦谦,跪吧!”
萧亦谦错愕的看着满脸虔诚的萧亦宸,眸子暗了暗,双腿一点一点弯曲,慢慢慢慢的跪下,膝盖碰到冰凉的地面时,他心中猛的一个激灵,而后,紧紧的闭上了眼。
一下,两下,三下,他的额头碰到冰凉的地面,刺骨的寒冷顿时蔓延至周身,好冷,好冷,凉透心扉。
僵硬的直起身子,他抬腿欲起身,“慢着!”在一旁静静看着的女子突然出声阻止他的动作。
他一愣,动作未停,固执的要起身。一把匕首倏然出现在他眼前。
“留下你的血——”
手起刀落,不及他反应,女子手中锋利的匕首一一划过他金贵的十指,鲜血汩汩流出,流进她手中的陶罐。
他明白了,原来,长案上的陶罐里盛着的是鲜血,活人的鲜血,仇人的鲜血,只不知,那两个陶罐中装的是何人的血?
渐渐的,他感到阵阵眩晕袭来,身子愈加冰凉,他要这么流着血死去吗?他不禁这么想着。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猛然惊醒,这才发现指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还撒上了金创药。
而那个女子,却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密封的陶罐走到长案前,轻柔的将它摆在两个陶罐中间,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
“你们走吧——”
萧亦谦踉跄着起身,一步步仓惶走出暗室,他的事已了,已了!他欠下的债已还,已还!他的颜面全无,全无!
萧亦宸捂着胸口讷讷起身,“雪儿,我,”
“你也走吧,陪陪你皇兄!”颜栖梧并不转身看他,淡淡说道。
萧亦宸稍愣,心里既忧心颜栖梧,欲留下陪伴,可又记挂皇兄心情,略略迟疑了一会,“好,我先去看看皇兄,稍晚再去倾颜阁看你。”
凝神细想之下,他终还是决定还回皇宫劝慰皇兄,毕竟今日之事实是为难皇兄了,他一生贵胄,从不曾受过如此屈辱,眼下,只怕心中是忿忿难平。
是以,他踟蹰着,慢慢退出了暗室,他想既然颜栖梧和皇兄的恩怨已了,他终有时间慢慢修复和她的关系,重新博得她的真情。
待萧亦宸的身影消失在暗室,颜栖梧这才慢慢转身,望着他走出去的方向,脸上眼里满满都是抑制不住的伤悲。
她一步步走到蒲团前,双手合十,慢慢跪倒。
“凌氏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凌若雪特向你们请罪,雪儿无能,未能手刃仇人。待雪儿他日在黄泉路上与你们相遇,定会亲自向你们请罪。”
深深的伏地叩头,一下,两下,三下。
起身,她头也不回的走出暗室,身后长案上长明灯烛火跳跃着,照亮了满桌的牌位,照亮了三只泛着荧光的陶罐。
倾颜阁山谷深处,漫山的坟包前,立着一抹艳红的身影,颜栖梧伸手抚上那块冰凉的墓碑,“司风,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下面很孤独。我很快,就来陪你了,来世,我们定要做好姐妹。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帮你寻一户好人家,一个爱你的好男人。”
夜,冉素素亲自端了药碗到凤凰楼,白日之事,颜栖梧因顾忌她继任阁主的身份,下了命令不许她露面,她自是从桑忆轩口中知晓了全部的真相,略略感慨之余,实也重重舒了口气,夫人的大仇得报,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度过余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