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墙上嵌着大大三扇花窗,下边是一张酸枝木的大书案。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洗碗笔架和一部厚厚的《楞严经》之外,还摆放着个装糖食点心的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
见谭云槿的目光落在了攒盒上,碧玺笑道:“之前一直是大姑娘在这里帮着老夫人抄佛经,老夫人特意叮嘱的,说是怕大姑娘抄佛经饿了,给她备了些零嘴。不过这两天大姑娘不在,所以里面是空的。”又道,“您要看哪本佛经?我去帮你取来。”
“我看看再告诉姐姐,到时再麻烦姐姐帮我。”谭云槿笑着答了她几句。
“这里佛经较多,有些字我们都不会。姑娘你……”听到碧玺的话,谭云槿从云袖里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又忘了,她现在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碧玺看到谭云槿伸出手够呆愣的表情,还道谭云槿是在自己面前害羞,就笑着喊了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进来,道:“云姑娘,这是小念。以后就在佛堂里服侍您。”又对月玲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她帮着跑腿就是了。”
若是没有看到霍老夫人在谈论重要的事情的时候,都没有让碧玺回避,谭云槿可能会对这样的安排咋舌,可见到了宴息室里的一幕,她了解到了碧玺在霍老夫人的身份和地位,这是她前世也不清楚的。
对于碧玺不是亲自服侍她而是安排一个小丫鬟在佛堂里伺候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现在看来,霍老夫人能让碧玺听她的差遣,恐怕是担心自己阳奉阴违吧。
这样,谭云槿就只能乖乖的呆在这里抄佛经,时不时的还会遇到郭于玉,不再有借口避开。
等到碧玺和月玲见过礼,序了齿,称了姐妹,谭云槿让月玲送了碧玺出门,转身让月玲拿了几个铜板给小念,温柔地道:“我这边有事自会叫你——和姐妹们玩去吧!”
小念白白净净的,有着肉乎乎的双下巴,闻言她捧着铜板歪着脑袋道:“云姑娘,我不和姐妹们玩,我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你叫我。”
她声音清脆,模样儿乖巧又可爱,让谭云槿想起了她的弟弟——她每次帮弟弟擦掉脸上沾到的泥巴,他都会这样歪着脑袋眨着大大的眼睛向她道谢。
谭云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窝微微的发烫,她摸了摸小念的头,微笑着对她道着“去吧”,直到看着她出了门,这才转身在大书案前坐下。
月玲挽了衣袖准备帮谭云槿挑书。
谭云槿翻了翻那部半摊开的《楞严经》。
刻印精美,字大悦目,行格疏朗,竟然是部前朝的古藉。
这长房,手笔也太大了吧!她记得前世两位舅舅都是不通庶务的人,她甚至听说大舅母甚至还拿出自己的嫁妆贴补郭府的开销。
她在心里嘀咕,起身走到书架前,凝目细看。
前世的时候,她虽然不信神佛,但是却常常帮着外祖母读佛经,给外祖母解释经文,所以这会找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困难,就是因为个子太小,高处的看不见,只能看下面三排的佛经。
日头渐渐偏西,佛堂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直埋头看书的谭云槿这才站起身来,揉了揉脖子,吩咐月玲:“好了,就先抄这两本吧。”
月玲笑着应“是”,收拾好书案,打发了小念,捧着两本经书和谭云槿去了上房。
上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远远地立在东边厢房的屋檐下,只有碧玺和碧玉在厅堂门前服侍。
谭云槿也是剔透的人,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是霍老夫人这遣了身边服侍的人有话要和人说。
她想到了自己先前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难道这件事和京城的大舅舅和二舅舅有关?不知道重不重要?父亲又怎么牵扯到了里面?
只是不知道霍老夫人是在和谁说话?
思忖间,碧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笑着低声道:“老夫人和大总管正在说话,云姑娘这是要来向老夫人辞行吗?要不您等一会?或者是去花厅里喝杯茶?”
去花厅喝茶又要差了丫鬟婆子服侍她,霍老夫人让身边服侍的都站在了东厢房的屋檐下,就是禁止仆妇随意走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谭云槿无意给碧玺她们添麻烦,笑道:“看了半天的经书,正腰酸背痛的,我在附近转转好了。”
碧玺向她投来感激的一撇。
谭云槿笑着点头,带着月玲离开了上房。
她想早点回去,又不想在佛堂里傻等,就留了月玲能看到上房动静的甬道旁候着:“老夫人那边一送客你就告诉我。”
又怕月玲等会找不到自己,谭云槿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转了转。
因为前世谭云槿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直到国公府的园子重新修过之后,她才搬到了月桂馆。
此时故地重游,心里像是开了调料铺子般,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她记得春秋院的东南角有一处不大的竹林,除了最热的暑天平时很少有人去,这个时候不热,应该不会有人。
谭云槿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径,漫步来到了竹林。绿荫合地竹林中,满耳风吹枝叶的婆娑声,静无人语。院墙的另一边露出几枝红艳艳的石榴花。
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风袅舞腰香不尽,露销妆脸泪新干。
谭云槿突然间想起了这首诗,想起了美人瓠中那支失去了生命的石榴花,顿时失去了逛下去的兴致,意兴阑珊的转回去。
月玲还站在原地等着,没过一会儿,大总管就弓着腰从屋里退了出来,碧玺过来请了谭云槿进屋。
谭云槿,忙进去向霍老夫人辞行。
偏偏是她急别人不急——霍老夫人拉着她问了半天抄经书的事。又看了她选的两部佛经,连声说她选的好,正适合她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又拉着她的手叮嘱他抄写佛经的时候一定要虔诚。
谭云槿只好耐着性子一一应诺。
只是还没有等霍老夫人的话问完,碧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老夫人,大爷过来了。”
霍老夫人很是意外,随后又欢喜起来,道:“他今天不是去致远堂了吗?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干什么?”然后吩咐碧玉,“玉儿这会来肯定没吃饭呢,让厨房再加几个他爱吃的菜,把那个酒酿丸子给他上一碗,暖暖胃。”
碧玉笑着应“好”,转身去准备晚膳。
谭云槿周身不自在,起身就想要告辞。
霍老夫人却拉了她:“你玉表哥又不是外人,索性你也留下来陪我吃饭,人多些热闹。你以后在长房抄经书,少不得要碰到他。”又道,“他虽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对姐妹们却最耐心不过,你不用怕。”
谭云槿此时一心想走,哪里听得进去霍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可没等她说话,帘子一撩,珍珠已服侍着郭于玉走了进来。
“祖母!”他恭敬地给郭老夫人行礼。
霍老夫人望着他,眼睛深处都是笑。郭于玉一行完礼,就一头扎进老夫人们怀里,亲热的和霍老夫人撒了一会儿娇,被霍老夫人好一顿揉搓。
“你这猴儿,总是没个静的样子,仔细你云表妹笑话了你。”
他上前眉目带笑地给谭云槿行礼,惫懒的笑道:“妹妹天仙一般的人物,有怎会和我这样满身俗气的浊物计较呢?对不对?”
谭云槿木然地回礼,耳听得郭于玉的玩笑话,想要回上两句,抬头却看见背对着霍老夫人的郭于玉得意地朝着她眨眼睛。
她知道郭于玉得意些什么,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目,自己都没有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再次向霍老夫人辞行,并道:“天色渐晚,我只带了月玲一个人过来,若是天太晚了,只怕回去时路不好走。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霍老夫人看她态度坚决的样子,似是真心的不愿留下,就让碧玉恭送她。
谭云槿疾步出了春秋院,直到脚踏上了去海棠居的卵石甬道,心绪才宁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