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已出现了鱼肚白,一片片乌云正朝着北方的天空涌来。
“那就拉到天亮算了。再一次就好!不花多少时间的!”
布谷鸟又向他鞠了个躬。
“闭嘴!你简直是得寸进尺!笨鸟,你再不走,小心我拔掉你的羽毛把你煮熟当早餐吃!”
高修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这回布谷鸟大吃一惊,连忙展翅往窗户那边飞去,却一头撞到了玻璃上,跌落了下来。
“怎么会撞上玻璃的?你这傻瓜!”高修慌忙站起身,想打开窗子,不过这扇窗子本来就不是轻易一推就能打开的。正当高修用力推着窗子框时,布谷鸟又冲过来撞倒在地上。仔细一看,布谷鸟的嘴角已经渗出了点点鲜血。
“我这就帮你打开,别急!”
高修刚把窗子推开两寸宽时,布谷鸟竟又站起身,两眼直盯着窗外的东方天空,一副非成功不可的气势,它使出全身力气展翅扑到窗前。这次当然撞得比前两次都重,布谷鸟摔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了。
高修想抓住鸟从门口把它放出去,不料手刚伸出去,布谷鸟竟又睁开双眼展翅飞起来。而且这回竟然又是朝着窗子的方向飞去。高修不假思索地抬脚往窗户上一踢。窗玻璃被踢碎了两三块,然后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整片玻璃窗连框都掉到外面。布谷鸟就像射出的箭一般,“咻”的从这片空荡荡的窗洞中飞出去了。它头也不回地往前飞,一直飞,最后终于不见踪影了。
高修在窗前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房间的角落里顺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三
第三天晚上,高修依然拉着大提琴一直到半夜。拉累了,他正舀水喝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高修保持着拿杯子的姿势,心想,今晚不管是谁会来,绝对都要像昨晚对待布谷鸟那样,一开始就先给个下马威把对方轰走。而正当高修严阵以待时,门被微微打开了,进来了一只小狸子。
高修过去将门敞开些,再用力跺了下脚大吼道:
“喂!狸子,你知道狸肉汤是用什么做的吗?”
小狸子倒是安安生生地端坐在地上,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回答说:
“什么是狸肉汤呀?没听说过呢。”
高修望着它的表情,忍不住想捧腹大笑,却又故意板着脸说:
“那我告诉你,狸肉汤就是拿你这种小狸子加上甘蓝菜和盐巴,炖烂了给我这种人吃的东西。”
小狸子感到很奇怪,它开口说道:
“可是我爸爸告诉我说,高修是个大好人,一点儿也不可怕,还叫我安心来跟你学习呢。”
高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爸爸叫你来学什么?我忙得很呢,而且困死了。”
小狸子神气活现地往前踏出一步,说:
“我是个小鼓手。我爸爸叫我来跟你的大提琴合奏。”
“哪有小鼓啊?”
“有啊!就是这个!”小狸子说着从背后伸出两根鼓棒。
“用这个干什么?”
“请你拉一下《快乐的马车夫》,你就知道啦。”
“什么是《快乐的马车夫》?是爵士乐吗?”
“这里有乐谱。”小狸子又从背后拿出一张乐谱。
高修接过来看了看,笑道:
“这曲子真怪。好吧,我就拉拉看。你是要打小鼓吗?”
高修不知道小狸子会怎样和他合奏,就一边用眼角瞟着它,一边拉起琴来。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只小狸子竟然还真像模像样地拿着鼓棒,在大提琴的声音中,和着拍子咚咚地敲打起来,而且它打鼓的技术还真不错。而高修自己拉着拉着,渐渐感到这样合奏也很有意思。
拉完整支曲子后,小狸子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像是找到问题般地问:
“高修先生,你在拉这第二根弦的时候,怎么总是会慢半拍呢?好像故意要我栽跟头似的。”
高修心里一惊。
其实他昨晚就发觉不论怎样敏捷地运指,第二根弦总是会慢半拍才发出声响。
“唉,你说对了。我这把琴的确是有问题。”高修有点儿悲哀地回答道。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能不能请你再拉一次试试?”
“当然可以。”高修又重新拉起来。
小狸子仍像刚刚那样咚咚地敲打着鼓棒,只是时不时地弯下身把耳朵贴在琴上,像是在听着些什么。
整首曲子演奏完毕后,东方的天际也已经泛白了。
“啊,天亮了。谢谢你啊。”小狸子手忙脚乱地将鼓棒和乐谱往背上一背,用胶布贴牢后,再行了两三个礼,便匆匆跑出了门外。
高修迎着从昨夜踢破的窗口吹进来的晨风,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得在出门前睡一觉养养精神,便赶忙一转身钻进了被窝里。
四
第四天晚上,高修依旧彻夜拉着琴。天快亮时,他已经累得抱着琴打起瞌睡来了。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叩门声。
这次的声音细微得似有若无,只是高修已连续经历了几夜,再细微的声音也不会被忽略,于是他马上回答说:“进来吧。”
这回,从门缝中钻进来一只田鼠,身边还带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田鼠,小得只有橡皮擦那般大,两只田鼠一摇一摆地走过来。
高修不由得笑出声来。
田鼠妈妈不知道高修到底在笑什么,它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来到高修面前,拿出一粒青色的栗子放在地上,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开口说:
“医生,这孩子病得快死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它吧。”
“我哪有能力当医生啊?”高修有点儿不快地说。
田鼠妈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医生,您在说谎。您不是每晚都大显神通地医好了大家的病吗?”
“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医生啊,您别说笑了,就因为有您在,兔奶奶的病才治好了,小狸子的爸爸的病也好了,连那只坏心肠的猫头鹰,您不也帮它治好了病吗?如果您不肯医治这孩子,岂不是太无情了?”
“喂喂,你一定是搞错了。我从来就没有医治过猫头鹰的病啊,倒是小狸子昨晚真的来找过我,不过那也只是玩玩乐队的游戏而已啊。呵呵。”高修无可奈何地盯着眼前的小田鼠,笑着说道。
田鼠妈妈听后放声大哭起来:
“哎呀,这孩子既然要生病,为什么不选个早一点儿的时间呢?刚刚医生您不是还在呜呜地拉个不停吗?怎么这孩子一生病您就不拉了呢?而且我这样拜托您您也不肯再拉琴,唉,这孩子实在是命苦啊!”
高修一听,惊叫起来:
“什么?你是说,只要我一拉大提琴,猫头鹰和兔子的病都会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鼠妈妈举起一只手擦着眼泪说道:
“是啊,这附近的邻居们只要一生病,大家就会钻进您家的地板下来治病呢。”
“这样病就会治好吗?”
“是的。听说全身的血脉都会被打通似的,很舒服。有的人当下就把病治好了,有的人则是回家后才好的。”
“哦,原来如此。你是说,琴声嗡嗡作响,有按摩的作用,把你们的病都治好了?好,这回我懂了,让我来给您的孩子治病吧!”
高修转了转琴轴,把弦调好,再伸手一把抓起小田鼠,放进大提琴的音孔里。
“我也要跟在孩子身边!不管哪家医院都是妈妈陪在孩子身边的!”田鼠妈妈疯狂地往大提琴上扑去。
“你也要进去啊?”高修抓起田鼠妈妈想让它钻进音孔里,可是却只能钻进半张脸。
田鼠妈妈挥舞着手脚,大声呼唤着音孔里的孩子:
“宝宝啊,你没事吗?落地的时候,有没有照妈妈平常教的那样,把脚并拢啊?”
“有啊,我做得很好。”小田鼠用小得如蚊子般的声音,在琴板底部回答道。
“你放心好了,别再哭哭啼啼的啦。”高修将田鼠妈妈放回地上,然后架上弓,嗡嗡隆隆地拉起狂想曲之类的曲子来。
田鼠妈妈忧心如焚地聆听着琴声的音阶,听了一阵子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够了!够了!请您放孩子出来吧!”
“这样就够了?”高修将琴斜着放倒,将手掌贴在音孔上。不一会儿,小田鼠就沿着琴身溜了出来。
高修不发一语地将小田鼠放到地上。只见小田鼠紧闭着双眼,浑身发着抖。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小田鼠还是不出声,只是依旧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又突然跳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跑动着。
“啊,好了!好了!谢谢您!谢谢您!”
田鼠妈妈跟在小田鼠后面跑了一阵子,再来到高修面前,捣蒜般地不停地行礼道谢: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它一连说了十句。
高修见状,心里不禁萌生出一股怜意:
“喂,你们吃不吃面包?”
田鼠妈妈吓了一跳,它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后说道:
“没吃过,虽然我们都听说面包是一种用面粉和过水后,再揉一揉,蒸一蒸,就会膨胀起来的又松又软又好吃的东西。可是即使不是,我们也从未光顾过您的碗橱,更何况今天受了您这样大的恩惠,哪敢再来搬动您的东西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问你们吃不吃面包,看来你们是吃啰!等一下,我去拿面包给这个闹肚子的小家伙。”
高修放下大提琴,从碗橱里撕下一块面包,搁在田鼠们面前。
田鼠妈妈高兴得又哭又笑,不断地行礼道谢,再小心翼翼地衔起面包,让小田鼠走在前面,才告辞离去。
“啊跟田鼠讲话也真累人。”
高修顺势摔倒在床上,随即呼呼打起鼾声。
五
六天之后的夜晚。金星乐团的团员们,个个满面红光地抱着自己的乐器,从镇公馆礼堂的舞台上退到幕后,再鱼贯地走进礼堂后的休息室里。他们终于成功地演奏完《贝多芬第六交响曲》了!
就算是在他们退场后,如雷的掌声依然在礼堂内回响。指挥双手插在口袋中,一副不在乎掌声的神情,悠闲地在团员之间踱着步子。其实他心里高兴得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团员们有的叼起香烟、擦亮火柴,有的将自己的乐器放回到匣子中。
礼堂里的掌声仍在持续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形成了一股不可收拾的吓人的声浪。
胸前别着白色缎带的司仪走进来,说道:
“听众们要求你们再演奏一次,能不能请你们出去再演奏一支小曲子?”
指挥板着脸回答说:
“不行啊,演奏完这种大曲子之后,我们没办法再奏出任何能让我们自己满意的曲子来了。”
“那就请指挥出去谢个幕吧!”
“不行。喂,高修,你出去给他们拉一支曲子吧!”
“我吗?”高修目瞪口呆地问。
“正是你!正是你!”团里小提琴拉得最好的人,突然仰起脸来叫道。
“对啊,快去啊。”指挥催促着。
其他人也将大提琴硬塞在高修的手中,门一开,便把高修推到了舞台上。高修抱着他那只穿孔的大提琴,不知该如何是好。上了舞台,只见观众们的掌声越拍越响亮,甚至有人大声欢呼起来。
“哼,想要欺负我一个人吗?好!我就拉《印度猎虎曲》给你们听。”高修镇定地走向舞台中央。
然后,一如大花猫来访的那天晚上,高修像一头怒发冲冠的大象,狠狠地拉出《印度猎虎曲》。台下鸦雀无声,听众们都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演奏。
高修一个劲儿地埋头拉着,拉过了令花猫痛苦得迸出火星的那一段,也拉过了令花猫不停地头撞房门的那一段。
整支曲子拉完后,高修瞧也不瞧台下一眼,抱着大提琴,像那天急着想逃出屋外的花猫一样,飞快地遁入幕后。
进入休息室后,高修发现众团员们,包括指挥,竟像遭到火灾般,目不转睛地呆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高修自暴自弃地匆匆穿过众人之间,来到最里边的长椅子前,一屁股坐下来,跷起了二郎腿。
岂知,众人竟又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直勾勾地望着高修。而且个个表情都很认真严肃,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一点儿取笑高修的样子。
“今晚真是奇怪。”高修心中暗忖道。
没想到指挥竟站起来说道:
“高修,太棒了!虽然那只是一支流行音乐,但我们都听得入神了。只不过十天左右的工夫,你竟然能拉得这么好。今晚的你跟十天前的你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士兵和一个婴儿那样完全不同。可见只要肯去做,任何事都能办得到。对不对,高修?”
其他人也站起来,纷纷走过来说:
“太棒了!”
指挥在众人后头加了一句:
“要不是高修身子硬,哪里禁得起这种苦练。普通人啊,恐怕早就死了。”
这天夜晚,高修又是很晚才回到家。
他照例先灌了一杯水,才打开窗户,遥望着布谷鸟曾飞去的远方的上空,喃喃说道:“啊,布谷鸟,那天真是对不起你啊,其实我那天不是在生你的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