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谢谢您啦。”乔班尼只好行了个礼，走出了厨房。
当他走到十字路口，准备拐弯时，见对面通往大桥方向的杂货店门前，影影绰绰地闪现出几个人影和白衬衫。那是七八个小学生正吹着口哨、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盏南瓜灯笼。那说笑声和口哨声，都是乔班尼所熟悉的，他们正是乔班尼的同班同学。乔班尼不由得想回身避开，可又一想，便索性迎了上去。
“你们是去河边吗？”乔班尼想打声招呼，可觉得喉咙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乔班尼，你爸爸给你带海獭皮外套来了吗？”刚才那个讨厌的扎内利又嚷嚷起来。
“乔班尼，海獭皮外套！”
于是大家跟着齐声怪叫起来。乔班尼的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想赶紧逃离此地，却看见柯贝内拉也在其中。柯贝内拉显出十分同情的样子，默默地微笑了一下，并用安慰的眼神望着乔班尼。
乔班尼竭力回避着他的目光。待柯贝内拉高大的身材走过去后，大伙儿又各自吹起自己喜爱的口哨。乔班尼在街口的拐弯处回头望去，正赶上扎内利也在回头张望。
随后，柯贝内拉也吹起嘹亮的口哨，朝前边若隐若现的大桥走去。乔班尼的心头无比凄楚，突然猛跑起来。
这时，一群小娃娃正哇啦哇啦地从乔班尼身边擦过，他们见乔班尼跑步的样子十分可笑，便哄笑起来。
不久，乔班尼快步跑上了一座黑黝黝的小山冈。
五.气象标
牧场后面有一座坡势平缓的山冈。
山冈的山顶很平坦，在夜色下显得黑黝黝的。在大熊星座的辉映下，山冈显得越发低矮，大熊星座正停在山顶上。
乔班尼穿过露水打湿的林间小径，急匆匆地上了山冈。在黑黢黢的草木和奇形怪状的灌木丛中，唯有这条小径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清晰，映在眼里亮晃晃的。草丛中有泛着荧光的小虫，草叶在月光下越发显得透明而青翠。乔班尼觉得这些就像刚才大家手里拿的南瓜灯笼一样可爱而有趣。
绕过漆黑的松树和橡木林，忽然，一大片天空出现在视野里。乔班尼望见银河从南方一直通向北方，这里还能清楚地看到山顶上的气象标。
眼前是一片盛开的风铃草和野菊花，它们散发出迷人的香气，让这片草地如同梦境一般。
一只小鸟鸣叫着从山冈上掠过。
乔班尼来到山顶的气象标下面，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冰凉的草地上。
从这里往镇里看，闪烁着灯光的小镇看上去就像是黑暗海底里的一座水晶宫，光彩辉煌。这里既可以听见孩子们的歌声和口哨声，也可以听到更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呼喊声。
一阵清风吹过，小山冈上的青草随风轻舞。乔班尼那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此时已经冰冷如石了。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原野上传来了车轮声响。一排排小火车的车窗看起来小巧而通明，车厢里熙熙攘攘的旅客们削着苹果皮，有说有笑的，千姿百态想到这儿，又一阵难忍的心酸涌上乔班尼的心头，他把视线再次转向天空。
可是，无论他怎么看，天空都不像白天老师说的那么空旷和毫无生气。何止如此，他甚至觉得，天空越看越像一片小树林，或是一片原野。乔班尼还发现，蓝色的天琴星竟然出现了三四个，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一会儿伸出一只脚，一会儿又缩了回去，最后终于伸得长长的，像蘑菇一样。就连山脚下的镇子，也如同一片茫茫的星河，又像是虚无缥缈的烟云。
六.银河火车站
乔班尼身后的气象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座三角标，像萤火虫似的一闪一灭。三角标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一动不动地巍然耸立在铁青色的空中原野上。三角标如同新锻造出的钢板一般，齐整整地挺立在天空这片原野中。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种奇特的叫声：“银河火车站到了，银河火车站到了！”
乔班尼的眼前顿时被亮光充满了，这亮光犹如亿万只萤火虫发出的光同时变为化石，而这些化石又被收进了天空一般。亦如宝石商为了提高宝石价格而把宝石隐藏起来，却又不知被什么人打翻了，美丽的宝石散落满地。乔班尼只觉得眼前一片珠光宝气，他不断地用手揉着眼睛。
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刚才的那列小火车上，车轮还在不断地向前滚动。没错，自己确实是坐在那亮着一排排黄色小灯泡的车厢里，还正朝车窗外张望着呢。车厢里的座席都包着蓝色的天鹅绒，但是现在却几乎空空如也。对面灰色的墙壁上，点着一盏雕成两朵牡丹花形状的黄铜壁灯。
紧挨着乔班尼前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位高个子男孩，他的上衣湿淋淋的，他正把头探出窗外，观赏沿路的景色。乔班尼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的肩膀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忍不住想问个究竟。当他想从这边探出头去时，那孩子却突然缩回了头，朝他看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柯贝内拉。
乔班尼正想开口说：“柯贝内拉，原来你早就在这儿啦！”
可没等他说话，柯贝内拉却先开口了：
“他们追了半天，可还是没有赶上这班列车。扎内利跑得最快，可还是晚了一步。”
乔班尼心里想说：“我们俩说好了一起出来的。”可他嘴上却说：“要不要等等他们？”
柯贝内拉回答：“不用了，扎内利已经回家了，他父亲把他接走了。”
说到这儿，柯贝内拉不知怎么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乔班尼也好像不知把什么东西忘在哪个地方了似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柯贝内拉望望窗外，神情一转，开始兴致勃勃地说道：
“糟了，我忘了把水壶带来了，画册也忘了。不过不要紧，天鹅站就要到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天鹅了，无论它飞到哪里，我都能看到它。”
这时，柯贝内拉拿出了一张圆盘板一样的地图，不停地转动着查看。那上面果真有一条铁路线，沿着白蒙蒙的银河左岸，一直通向正南方。那真是一张奇妙的地图：黑夜般幽玄的盘面，一个个车站、三角标、泉水和森林，洒满了五彩缤纷的光束。
乔班尼仿佛在哪儿见过这张地图。
“这张地图你是在哪儿买的？是在黑曜石吗？”乔班尼问。
“在银河站站台上要的，你没要一张吗？”
“啊，我刚才经过的车站就是银河火车站呀！那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这里吧？”乔班尼指着标有“天鹅站”的北部问。
“是的。你看，这河岸的光亮是月夜的银光吧？”
乔班尼朝那儿望去，只见莹白、雪亮的银河河岸上，一片芒草随风摇曳，掀起一片片波浪。
“那不是月光。因为有银河辉映才显得像万顷琉璃。”乔班尼欣喜若狂地说着，咚咚地跺着地板，把头伸出窗外，吹起高昂的《星星索》口哨，并拼命想把调子拔高。
乔班尼想仔细看看银河水。刚开始，他觉得那里一片朦胧，好像什么也没有。可后来当他用心看时，仿佛觉得那清澈的河水比玻璃还要晶莹，比氢气还要透明。有时也许是肉眼观看到的偶然的错觉，他甚至可以看见银河水泛出一丝丝紫灿灿的涟漪，如同万道彩虹，滚滚奔流。原野上到处都有放射着磷光的三角标，光彩夺目地耸立在云端。三角标远小近大地变化着。
远处的三角标呈现出醒目的橙色和黄色；近处的三角标则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并有些朦胧的感觉。这些标志有三角形的，也有四角形的，还有闪电形和锁链形的，千差万别，在原野里闪烁着光芒。乔班尼的心怦怦地跳着，他用力晃了晃头，想使自己清醒一些。与此同时，整个原野上那些色彩斑斓的三角标，也几乎同时叹息、呼吸着，一闪一闪地摇晃、颤抖着。
“我真的来到天上的原野了。”乔班尼感叹地说。
“奇怪，这列火车怎么不用烧煤呢？”乔班尼伸出左手，向前方探试着问。
“是用酒精或电气吧？”柯贝内拉说。
远处不知何方的雾霭中传来一阵像大提琴一样嗡嗡的声响，仿佛在回答这一问题：
“这里的火车，不用蒸汽，也不用电。因为它理所当然地应该行驶，所以才行驶。咣当咣当，你们觉得它在发出声响，那是因为你们以前一直听惯了火车的声音。”
“这种声音，我好像听过很多次。”
“我也在林子里和河边听过。”
咣当咣当，那列漂亮的小火车随着天空的芒草波浪飘荡着，在银河流水中，在三角标的银光里，勇往直前地行进。
“啊，龙胆花开了，已经是深秋了啊。”柯贝内拉指着窗外叹息道。
铁轨两旁低矮的结缕草中，盛开着一簇簇像月长石雕刻出的紫色龙胆花，花朵婀娜多姿，在风中摇曳。
“我跳下去摘一朵，然后再上来。”乔班尼心花怒放地说。
“列车早开过去了，来不及啦！”
柯贝内拉的话音还没落，又看见一簇花团锦簇的龙胆花顽皮地从车窗前闪过。
随后，一片片长着黄蕊的龙胆花冠如雨点般前呼后拥地汹涌而来，又从眼前汹涌而去。
三角标的行列，忽而如烟雾缭绕，忽而如星光闪烁，最后露出熠熠光芒
七.北十字星与普利茅斯海岸
“啊，妈妈，您能原谅我吗？”
柯贝内拉突然垂头丧气起来，他小声而快速地对自己说。
乔班尼心想：“是呀，我母亲也在那遥远的、如同橙色灰尘般渺小的三角标那边，她也正思念着我吧？”
但他没有像柯贝内拉那样把这个想法说出口来。
“如果妈妈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那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可究竟什么才是妈妈真正的幸福呢？”柯贝内拉似乎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努力使自己不哭出来。
“你妈妈不是过得挺幸福的吗？”乔班尼惊愕地说。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但我相信一个人如果真正做了好事，就应该感到至高无上的幸福。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柯贝内拉好像拿定了主意似的这样说道。
车厢里豁然明亮起来。定睛看去，河水无声无息地在灿烂的银河河床上流淌，河床上洒满了宝石、露珠和一切美丽的东西。河流正中央，有一座沐浴在银色佛光中的岛屿，岛屿最高处的平坦的地面上，竖立着一个闪耀着圣洁光芒的十字架。它简直就像是用北极冻结的冰云铸造而成的，它披戴着一层晶莹的金色佛光，静穆、永恒地伫立在那里。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车厢上下响起一片赞美歌的声浪。回头望去，只见车厢里的全体旅客都恭恭敬敬地拉下衣褶，肃然起立。有人胸前抱着黑色封面的《圣经》，也有人脖子上戴着水晶佛珠，个个十分虔诚地合拢双手，向十字架方向祷告。
柯贝内拉和乔班尼二人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柯贝内拉丰满的脸颊，洋溢着苹果般的光泽，美丽动人。
不一会儿，岛屿和十字架渐渐转向列车行驶的后方。
对岸也出现了银光闪闪的雾霭，不时可以望见芒草随风起伏。
刚才那银白色还很朦胧，仿佛随时就要逝去。可一会儿又出现了许多龙胆花，在草浪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一团温柔的磷火。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景象。银河与列车之间的大地被芒草丛覆盖着，天鹅岛在列车后面微微闪现了两下，就立刻消失在了远方，变得很小很小，宛如画上的一个小点。芒草又在沙沙作响，天鹅岛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乔班尼后座上不知何时上来了一位身材修长、头上披着黑色纱巾的天主教修女。她垂着两只碧绿的圆眼睛，渴望再次听到那边传来的话语声似的往远处眺望着。旅客们规规矩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乔班尼和柯贝内拉二人胸中涌起一种近似悲哀而又从未有过的情感，他俩不自觉地使用与别人不同的语言悄声交谈起来。
“天鹅站就要到了！”
“果然十一点整就准时到达了。”
绿色信号灯与白蒙蒙的灯柱开始在车窗外闪过，岔道前那硫磺般浑浊的灯光也从窗下通过。列车渐渐放慢了速度，不久就望见站台上一排排温馨、整齐的灯光，灯光不断扩大、伸展。两人面对的车窗刚好对准天鹅车站的大时钟时，列车停下来了。
凉爽的秋日，钟表盘上的两根蓝色指针，正指向十一点。人们一下子都下去了，车厢里空空荡荡的。
“停车二十分钟。”钟表下方显示出指示。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乔班尼提出建议。
“好吧，下去看看。”两人一齐冲出车门，向检票口跑去。
可是检票口处只亮着一盏紫红色的电灯，并不见人影。他们四处张望，竟连站长和搬运工的影子也没有。
两人来到站前一个四周环绕着由水晶雕刻而成的银杏树的小广场上。
一条宽广的大道，一直通向银河的青光之中。
刚才下车的那些旅客，不知都去了哪里，这会儿这里竟空无一人。
两人并肩顺着那条白茫茫的大道向前走。他们的身影恰似屋子里的两根柱子，而这个屋子四面是玻璃；影子又如同车轮的辐条，无数根辐条射向四面八方。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从车上望见的那片幽美的河岸边。
柯贝内拉抓起一把洁净美丽的沙子，在手掌里摊开，用手指沙沙地翻动着。
“这些沙子都是水晶，每粒水晶里面都有一小股火焰在燃烧。”他梦呓般地说。
“好像是。”乔班尼想起好像在哪儿学过，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岸边的小石子璀璨而晶莹，的确像水晶和黄玉或是孔雀褶曲的化身，又像是散发着云雾般银光的刚玉。乔班尼跑到岸边，将手浸入水中。奇怪的是，那银河水虽比氢气还要透明，但确确实实在流动。两人的手腕浸水处，浮现出淡淡的水银色，浪花拍打着手腕，泛起美丽的磷光，金灿灿的。顺着河岸向上游望去，只见长满芒草的山崖下，白色岩石如同平坦、宽阔的运动场，沿着河流向前伸展。岩石上隐约出现五六个人影，似乎在挖掘或填埋什么东西，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蹲下，时而又有什么明晃晃的工具泛起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