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家的老山姆扭动着沾满黑泥的食拇二指,紧紧将散发着一股气霉味儿的烟卷捏在手里,原本还算挺直的烟杆被中壮年的野猪力气捏得起了一圈沙皮狗似的皱褶,烟屁股和头都微微往上翘了翘。
老山姆的死老爹詹姆斯二世是个勤勤恳恳的农民,理所应当的,身为黄白混血人种的小詹姆斯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阿拉山脚下本本分分隐居一辈子,被兰格雷那些把脑浆全当尿洒得一干二净的偏执狂捉到可不只是当个阉人那么简单……但瑞德家从第一任族长就流传下来的,属于瑞德人骨子里的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似乎成功找到了寄居者,在老山姆的身上大放异彩,让他成为了一名臭名昭著的走私分子,当地的帮派大佬。
废土历,没人关心的世纪、年份、月份、日期,也没人关心现在是黄昏还是什么扯淡的时候,天气这事,只能看西方上帝或者是东方玉皇大帝的心情好坏,具体的,没人能说清楚。
老山姆躺在正从天花板夹角的缝隙里淌下粘稠黑水的墙角里,几乎被剃得蹭亮的头顶一阵冰冷,衣衫褴褛,从爬满黄锈的残缺铁门外猎猎刮来的冷风宛如自己平日里虐待妓女的油亮皮鞭,狠狠地将暴露在外的咖啡色皮肤抽打得通红。老山姆咧嘴抖了抖身子,将烟卷儿叼在嘴里,呲牙绕出一线白浊蒸腾。
“我说,小伙子,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老山姆转头眯眼望着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尽量使自己的微笑显得和善。
较起这座耗子蟑螂满屋爬的谷草监狱里几乎衣不蔽体的消瘦暴徒们,新进来的年轻人衣着就显得光鲜亮丽多了,稍微沾了些油污的黑皮衣仅仅坏了拉链儿,能穿上只露一根漆黑脚趾的红蜻蜓皮鞋,牛仔裤也显得崭新,没被从顶楼漏下来一直蔓延到底楼的脏油打湿打脏,再仔细一看,似乎浑身都是名牌儿。
但牌子重要吗?比不上质量,但质量又能有几斤几两?有得穿吗?也都给城市里的暴民抢走了。
“琼恩。”年轻人却直截了当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老山姆浑浊的眼神显得有些恍惚,微微愣了愣,显然是对这个自称‘琼恩’的年轻人答非所问的奇怪行为给搞昏了脑袋。他刚转到这间监狱,主要原因是周遭的暴徒们都怕了这个魔王,凭着门路和头脑,他轻而易举地搞来了几瓶喝剩下的白兰地和一小盒臭烟卷儿,或许跟以前奢靡的生活依旧是天壤之别,但自己如今也没有越狱的方法,能过且过。老山姆深吸了一口烟草,好像是被呛到了,咳嗽个不停,他的眼神却一直盯着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犯了什么事儿,琼恩?”
琼恩的脸庞有着大理石雕般的硬朗轮廓,精壮的身板儿宛如一头健壮的猎豹,但他的眼窝并不如何深邃,五官也是典型的东方人特征,只是一双眼睛毫无神气,同无数在这片尸横遍野的废土摸爬滚打,行走在摇摇欲坠的夕阳边的人一样,活像一匹得过且过死赖在世上的狗。老山姆很清楚地看出了琼恩混血人种的身份,呵呵笑道:“兰格雷那伙蠢猪一定把你逼得发疯,我看你很强壮,能当个好打手混饭吃,但现在沦落成什么样了。”
“13k的大佬也是,我记得我认识过这位山姆-詹姆斯二世先生,瞧他现在不久坐在我旁边吗。”琼恩抬起眼皮,“不过我们俩都不怕兰格雷的小喽啰吧?何况这可是在中京,哪怕是在边疆,也不是兰格雷这种只敢在没有地头蛇的穷乡僻壤宣扬他们的蠢蛋教义的童子军队敢闹得。”
老山姆脸上笑容难得的真诚,嘴里喃喃道:“想来你是不愿意在我手底下干活了?”
“我可不愿意陪着山姆先生在走私途中又被摩伯根家族的内奸害得进监狱。”
听着琼恩大肆的嘲弄,老山姆只是自顾自地沉溺在烟草辛辣的云雾幻想中,冷不丁又感叹一句:“或者直接死在自己人的枪子儿下。”
……
……
夜色终于悄悄攀上了山头,旋即像海潮般蔓延爬满整片天幕,整座监狱沉眠在一片昏昏欲睡的暝黄阴影中。
长冬的开头少有夜雨,但却预示着不久便及的漫长核冬将沦陷于一片苍茫的白雪中。没有坚硬沉重的雨水跌落,于是成了难得的寂静的一夜。监狱外鲜有树丛,玄青穹顶的铅云旋转着伸向深灰的远方深处,枯树栖着瑟瑟发抖的乌鸦哑嗓嘶鸣。而监狱内布满扎手锈屑的栏网,洒以脏土屑的操练场,仅是在夜晚冷风的吹拂中‘嘎吱’作响。
霸占着草席的壮汉在凛冽的寒风中抱紧了胸膛,打着‘咯咯’牙战,而瘦弱无力的弱小者则簇拥成一团在墙角望向被黑云遮掩的天空,空洞地幻想着长夜将尽的美梦。
只是废土上的平静永远没有持续一夜的机会。
老山姆像白天一样躺在墙角,眼神猛地绽放出精光,但又带着一股子直冲头顶的懊恼。
“果然人老了,看人也不准了。”他讽刺地看向枕着头安眠在草席上的琼恩,这个在争抢这间监狱里唯一一张“床”中大出风头的蠢家伙,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睡着了,难道真不怕梦里突然伸出一双骷髅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吗?果然只配当个没脑子的打手。
一盆冷水直接浇灭了老山姆招贤纳士的雅兴,只是硬点儿的拳头,或许还是子弹来得痛快。
而子弹也不远了。
‘咔’
一梭子弹弹离枪膛宛如一尾毒蛇咬住了倚墙打瞌睡的哨兵,狱大门前少见的一株枯树后倏忽蹿出一抹漆黑的影子,一口军刀犹如蝎针飞快地攀上了哨兵的脖颈,锋利的军刀如他的主人一样通体如墨,几乎同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而浑浊的月光下猛然绽放出一抹煞为显目的猩红。
一具死尸沉沉摔倒在沥青地面。
****过熊熊烈火的血槽恍如鲜亮的蝴蝶轻巧地游走。
屋内的哨兵被突如其来的动静生生拖出了睡梦,来不及同梦中佳人道别,一脸震骇的哨兵赶忙伸手要拉下警铃拉杆儿。
数十个壮硕的身影登时从窗台和木门猛然撞了进来,一柄坚韧的军刀抖直捅进哨兵尚来不及抽搐的心脏,僵在冷冽空气的右手沉沉跌下,衣袖被流淌满地的腥臭烫血染得殷红。
幽灵般的身形诡魅地飘荡在空荡荡的操练场。
“三点钟方向。预备,救出山姆先生。”
为首的是一位老练的赏金猎人,语气一向的生硬,而一双涂得墨黑的枯手熟稔地把着一口消声手枪,领着一队口中的“菜鸟”,踏着狸猫般轻灵的脚步近乎无声的奔了过去。
另一队人却纷纷闯进了楼口,借着宽敞楼梯的掩护伛偻着身板儿,游离于光线昏暗的隐秘角落。
‘噌’
老猎人划着刀清亮一声勒断了碎败的老式铁锁,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狱门,径直走向老山姆。
“呃,山姆先生,我是新来的。”他的嗓子沙哑得就像不远处的灰鸦,永远和着口浓痰,显然是个老烟枪,仿佛烟熏过的柴炭,带着一口浓重的粗鄙牛仔口音。
“当然,看出来了。”老山姆打趣说,“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一个黑衣人佝偻着身子递上来一口APB手枪,低声说:“为了您的安全。”
“噢,没错……”老山姆嘲弄地把玩着这柄早就淘汰的旧火器,跟这群武器精良的手下相比,自己就像拿着把做工粗劣的弹弓,“就身份来说,我想我们俩换换比较好。”
士兵宿舍里已经逐渐晃起了灯光,破旧的锈梯栏颤栗着挣扎出抽象的嘶叫,老山姆娴熟地上了膛,轻笑道:“看来我的儿子并不想把我救出来,喊了那么一群蠢货。”
墙角挤着一个身上爬满烂疮的黑瘦子,老山姆高昂的嗓声与揶揄恍若木棒死命搅动他的脑浆,惺忪的眼皮褶下已经被狂热灌满了眼球,他轻轻倚靠着墙,生生拖曳着倦惫的身躯像只蜥蜴似的灵活爬行,生汗的干瘦手掌稳稳拽住一根钢管,鼻息分外粗重。
“既然已经要开打了,不如我们打第一枪。”13k的大佬如平时暴戾地搓揉胸乳那般熟练装上了消音器,颀长的枪管正对着自己结着白浊眼翳的左眼,黑洞洞得仿佛深渊。
愣了一会儿,他又自顾自地把消音管拆下来仔细把玩。
而墙的那头,彷如一头猎豹般,两条腿有力地一蹬,黑瘦子登时扑腾过去,扬起钢管当头砸下!
老山姆微微侧头,空洞的枪口甩手迸发滚热的火流,犹如凶鳄的沾血长牙,直直将黑瘦子的脑袋撕了个稀烂,破碎的焦糊血肉和着脑浆当空如雨挥洒。
“好家伙们,都******起来!”老山姆朝着另一头的士兵宿舍抛了一梭子子弹,将昏花的毛玻璃轰得稀碎,整座灰门监狱当即化为了喧闹的屠宰场,他转过头,脸上是典型的屠夫式狞笑,“这里是******中京国边疆!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苦力,还是跟老子干走私的活路!”
灰门监狱里关押着形形色色的罪犯,大脑亦一般的愚钝。饿狼见肉的眼神死死瞧住老山姆手中的APB手枪,他几部踏上高台,扬起手,死扯着嗓子哑声大吼:“都瞧见了吗,好家伙们。每人都有枪,逃出这个鬼地方,中京的胖子没法子定你们的罪!因为我们是13k的!都出来吧,好生快活!”
13K的手下散布整个操练场,无数把铁锁被割烂,无数扇狱门在罪犯的面前生生敞开,零零散散地试探着踱了出来,不多时整个操练场上都站满了干够了苦力日子的罪犯,橙色的囚衣如橙色的暴动海洋,眼神却像一群趔趄的恶狗,人堆里不知何时燃起了嘶嘶作响的火把,弥漫着一股子暴虐的唾沫味儿,如狼似虎的眼神定格在散落满满一地的精良火器上。
“瞧见了没,好家伙们!”老山姆拼命嘶吼着,“干碎这群囚禁我们自由的狗杂种!”
煽动是任何一个大佬的好本事,更是对付愚民的好法子。
只是草席上的琼恩依旧无动于衷。
人群顿时狂乱起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充斥整座监狱,活像一群红眼的疯狗,活在末世的狗杂种们嚎叫着疯狂地拥推在一堆,争抢散落满地的臭骨头,海啸逼近时的狂潮般冲撞践踏在一起,金属碎烂的高亢撕扯声不时刺激着老猎人的鼓膜,而当不明方向的第一声粗暴轰鸣震彻耳膜时,最前端的一头瘦狗飞扑着摔瘫在地上,被后来的无数只狗腿子踩折了颅骨和腰杆儿,生生被野种的腿践成一滩淌血的肉渣,操练场上爆发出一阵烫人的热浪,火流扬起提口久积的燥灰,撞碎酷吏安眠的窗玻璃,火舌犹如乱腾的火星从人群里向四面八方涌去,把一群亢奋如狼的疯子枯瘦的身子烧得焦烂。
老山姆瞎了的左眼似乎钉在了黑漆的楼口里,一伙武装精良的皂隶杂碎狗一样乱嚎一涌而下,梯口深处的角铁枪管倏忽在火流拖曳下一闪而逝,无数股猩红血液从碎裂的血管中喷涌而出,腥臭的味道如跗骨之蛆死死攀附在流动的空气中,接着一群衙门里的疯狗又像蛾子一样扑到闪着黑光的火里去活活烧死了自己。瞧着楼里明灭不定的灯光,像扯断的钨丝。黑云下的楼墙似乎要渗出满楼的鲜血,他嘴里咕哝着:“老家伙们,老子要怎么相信你们是钻到,还是没钻到钱眼里。”
老猎人死拧着眉头,干咳似的咬牙道:“不过都是群会干活的家伙不是吗?瞧,一个人都没活着。”猎人深陷的眼窝清晰地映着狂躁的人群,枪口的火光彷若毒蛇吐信深深嵌进难者的松塌血肉,鲜活的断肢与蠕动的脏器在无数双沾满血泥的赤脚踩践下,爆溅的鲜血没满整个操练场。“山姆先生,您的儿子很爱您。”
“噢,该是这样的!因为这些人里我只是不认识你而已!”老山姆嘿嘿怪笑了几声,朝着天空尽兴地扣了好几发扳机,“好家伙们,这是狂欢!”
陷入癫迷与暴动的嬉皮士们一脸亢奋,狗杂种终究是狗杂种,禽兽一样哄笑嘶喊起来,火光烧红整座监狱,老猎人神情复杂地靠在墙上,胸膛的血口火烧似的灼烫着,一枚温热的子弹精准地镶进了强健的心脏,而操练场上的只缺少两个异种的暴民仿佛占领了全世界。
爆裂的火光撕碎了疯狗的脑子,家犬的心脏,皂隶的喉管。
但在某些人眼里,他们只是一团游动的黑糊蚁群。
梯口上慵懒地站着一个壮硕到臃肿地步的大家伙,平日的亲信尚都沉沉睡着,身为监狱长的他面对监狱的暴乱与呐喊依旧无动于衷地微笑。邓肯·李挥挥沾血的空铁管,枪子儿恍若烈雨滂沱而下,却宛如牵线木偶般,在胖邓肯的面前生生放缓了速度,脱水的鳞鱼似的挣扎扭动,旋即纷纷崩开了弹壳,化为满地的黄铜屑。
血浆在墙上写着优雅的大字,楼口只剩下匍匐于黑暗脚下的数十具干尸。
“13k的老大?现在却像只耗子似的躲在高台后面。我们只用看看疯狗和家犬慢慢争就够了。”邓肯习惯性地嚼起了腥臭的烟叶。
狂躁的暴动依然犹若山洪般宣泄着恼怒与亢奋,两个异种之一的琼恩已经悄悄把身子挪到了高台后面。
老山姆饶有兴趣地望着琼恩,自嘲地说:“看来我的眼光还没退化到像耗子的地步。”
“为了越狱。”琼恩平静道,这一次他答有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