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愣在当场,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他眼中只有那一具僵硬的尸体和他血红的手掌。
在山上,除了练功就是劳作,下山采购完生活必需品也就回去了,生活是那么的单调。新入门的弟子都必须这样按部就班地度过上山的前几年,直到内功心法紫霞功练至第五重,称之为登堂入室,有了行走江湖的能力,方可下山游历修行。
吴非在山上的一大乐趣就是听游历归来的师兄师姐讲述行走江湖的奇闻轶事。侠以武犯禁,侠客行事免不了动武打斗,受伤乃家常便饭,流血杀人更是时有发生。吴非听过的故事里十个有八个要死人,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侠客一剑在手,快意恩仇。吴非想成为纵横海内的豪侠,劫富济贫,扶危救困,事了拂衣而去,岂不快哉!
但眼前的鲜血和尸体,不是他曾了解到的。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消逝,连惨呼都没完全发出,这雷霆般的杀手,不是十二岁的少年想得到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免不了恩怨情仇。杀戮流血天天在发生,只是今天上演在邀月楼下,吴非面前。
比杀人更令吴非震惊的是,竟然如此随便地杀人。不过是一只绣球,抢过去就是了,为何要痛下杀手?江湖就是这样的吗,我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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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有色的世界又回来了。慌乱的人群向四周散去,惊呼、尖叫、哭泣,声声入耳,吴非站在场中,脸上的神情由迷茫转为愤怒。他抬头往三层看去,已空无一人,门窗紧闭,只留下残羹冷炙、杂乱的桌椅,一片狼藉。
王家的人已经躲起来了,招亲也进行不下去了。这尸首等着官府来处理吗,凶手在哪里,绣球去哪了?吴非愤怒的同时,心中一堆疑问。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本该在父母的荫庇下,此时却已卷入一场凶杀案。他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留下来当证人。走,能走到何处,本是一片浮萍,飘摇无所,此处不是善地,何处是善地。留,又能做什么,除了喧嚣嘈杂,他连这个人怎么抢到绣球都没看到,更不要说如何被杀了。
吴非向四周扫视,找不到凶手的影子。
“王家老爷,你家姑爷被人杀了!”
“怎么躲起来了,自家姑爷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已经有好事者开始煽风点火了。
“住口!”吴非大喝,灌上了十足的真气,“凶手还未找到,你们怎可如此无情冷血,放任乡亲死于无辜?”
这一声喊,把周围的声音都盖过了,一个矮小的少年站在场中,一张脸已被愤怒憋得通红。
“你这小子……”好事者的话音未落,已经被周围人给强行打断了。
“这人并非我们这儿的人,我从没见过他。”一个年轻人站出来说话。
“我在这儿住了六十年了,这个镇周围的人都能认得出,从没见过这个人。”
“看他穿的衣服,就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
年轻人的话得到了证实。一个外乡人为何来到华山脚下,又为何加入到抢绣球中来?疑问浮上众人的心头,现场的压抑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邀月楼下除了吴非与“王家女婿”,只剩下十来个胆大的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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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杂人等快快闪开,我家公子要到邀月楼做客,挡路的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场中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来人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跟着一乘八抬大轿,又有数人身穿衙役服饰分列两旁。这阵仗在小镇上可谓威风凛凛,被惊散的看客纷纷避让。
当先举牌的两人已经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当即喊道:“停!”。轿子落地,一行人停了下来。一人跑向轿子想去禀报,轿中人已掀开帘幕。
“为何停轿,不是说了到门口再停吗?”轿中人语带不快。正欲再加责备,突然看到场中一滩血迹,惊呼道:“那是什么?”
先前跑来那人回道:“公子,恐怕有人刚刚被杀,您先回轿中歇息,属下去询问情况。”
“快快搞清楚,别耽误本公子提亲。发生在邀月楼前,真是晦气!”贵公子又钻回轿内。
站在轿旁的几名衙役迅速上去围住了尸体,举牌人则向周围群众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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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子听了回禀,突然发出哈哈大笑,轻摇折扇步出轿外。
“来跟本公子抢老婆,死得好!死得好!本公子虽然来晚了,但王小姐还是没错过。”
贵公子这话激起了群愤,乡亲们投来气愤的眼神,却又不敢出声指责,这么大排场的行头不知是哪家衙内,平头百姓可惹不起。
别人怕他,吴非不怕。他此时已走到了柳树下,皱着眉头在思考,一听此言,热血上涌。
“此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在那幸灾乐祸?可还有一丝人性尚存?”
“大胆!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西安知府的名头可曾听过?居然口出狂言,其言可诛!”
“知府公子又如何,天地之间,我只认公道!”
“呵呵,公道!此人非你所杀,就快快离开,官府现在要办案了。你刚才所言,本公子既往不咎。”贵公子轻摇折扇,却向邀月楼走去。一干属下也随之同往,死者尸体并无人看上一眼。
吴非眼见知府公子一行人进入邀月楼,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不是凶手。
自从凶案发生,王家人躲进楼内,邀月楼一直寂静无声。此时,知府公子一行说笑着进去,门一关上,整座楼内又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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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悻悻地走到尸体旁,想看出点什么名堂来,却又不敢去碰尸体。看热闹的乡民已经走光了,富家千金既无缘分,又有死尸横在楼前,留在这儿的除了闲得发慌又无处可去的少年已无他人了。
吴非绕着尸体走到第四十八圈的时候,三名白衣人飞奔而来。到得尸体前,三人面露悲色,当头一人咬牙切齿地问道:“谁敢对我灵蛇岛少主下手?小家伙,是你干的吗?”
见来了苦主,吴非一挺胸,理直气壮道:“我可是受害者,看看我脖子上的血!我要是杀了人,还会在这傻站,等人来抓我吗?你们还是研究研究这人怎么被杀的,凶手是谁吧!我在这看了这么久,也没看出来。既然领人的来了,我先走了。”
“三师兄,你也不动动脑子,这小孩子能杀了二少爷?二少爷虽然武功稀松了点,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动得了的。”
“这二少爷,一听有美人儿,就撇下我们自己跑了,这下出了事,我们怎么回岛向师父交代!”
吴非见他们争得激烈,正要悄悄离开,却被叫住了。
“你不能走,你先得把事情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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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事情原委,三师兄决定进邀月楼探个究竟,吴非本不想去,却被强拖了进去。
“你们是强盗土匪吗,我又没杀你们少主,干嘛抓着我不放!”
“你们这群臭蛇,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从来没听过什么笨蛇岛!”
吴非反抗无力,大声发泄着不满,进入了邀月楼大厅。
大厅占地极广,进门便看到一扇巨大的屏风,画着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屏风两边各有一部楼梯。大厅两侧的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像是刚整理过没多久。整座邀月楼寂静无声,一楼大厅空无一人。
四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向楼上走去。一走近楼梯,眼尖的三师兄喊道:“屏风上有……”
话没说完,已向后倒去,一名白衣人赶紧扶住,三师兄的白衣开始变红。
“三师兄……”
剩下的两名白衣人惊呼出声。话音未落,三袭白衣倒在地上,白衣上开满了朵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