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午后一时半,湛蓝的天空如净水洗过;柔和阳光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晶莹的冰花闪烁着五彩的亮点;清风吹过平坦的雪地,刻下了层层波纹;淘气的小松鼠在祥和的雪地上蹦蹦跳跳,留下了一串串花一样的脚印;娇艳的红鸟(Cardinal-Grosbeaks)欢快地向我飞来,绕车道转了一圈,落在了窗前的樱花树上。
红鸟红色,红色乃我中华民族的喜庆颜色。红鸟的亲临着实令我兴奋,且激我浮想联翩:明天是中国的新春佳节,红鸟啊,你是提前来给我拜年哈。正月初一是儿子的生日,按故乡的时间他快落地了,你此刻飞来准是为小子送上生日祝福。你在枝头难道是想为埋头铲雪的中国妇女加油打气?
我唬老美
被我“唬住”的那老汉儿,是一高尔夫球场的负责人。
1996年春天,我们从美国首都华盛顿搬进中东部的印第安纳州,在一个举头尽是大老美、低头熟人无半个的社区里,我便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与“寂静的山林”结伴了。刚开始还不觉什么,等把家具买齐了,东西都归位了,开始静下心来过日子了,一种罩心锁肺的枯闷之感就不加商量地冲我直扑而来。左躲右闪,唯一能助我逃脱的上上策就是,想法在电视上见中国人,听中国话。
那年初夏时节,我的宏愿刚实现仨礼拜,信箱里就躺着一封上述老汉儿的签名信。儿子匆匆扫过,跟着就两眼儿发直了。我推他一把:“信上说什么来着?”
他苦着脸:“妈不能再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了。”
我瞪着儿子急切切地找他要理由。
他眉头紧锁:“信上说,社区有规定,住在高尔夫球场的人家不能随便安装‘小耳朵’。咱家若不及时拆走,其他住户要是问起来,他们不好作答。”
我蔫儿了。遵纪守法在自己国家时就不劳警察叔叔多费心,这一头扎到老美中间,咱更不能让左邻右舍提心吊胆了。明着暗着,自己的行为被监视,是受心灵压迫的。可不让看中文节目了,那切断血脉的感觉着实把我疼着了。怎么办?异国他乡,原本就生疏一片,再加上全社区就我们这么一户中国人,那年月,一看就倍感亲切的面孔,在一眼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上,除了儿子,就是儿子他爹。这样的处境不是一时,而是后半辈子呀!
我扯过那封信,不由自主地琢磨开来:留下“小耳朵”,应不至于被警察抓走,因这样的规定只是社区自立的。可社区的规定,咱也不能为一己之私去带头破坏呀!尤其咱是外族裔。
两天后,我有辙了。在娘的授意下,一封“唬人”的信,由儿子代我发出了。那些年,我痴迷写评论文章,总觉得自己握笔一回,中美两国,海峡两岸,一有要事发生我就命令宋晓亮,你一定要留下几行中国字儿来为历史见证点儿什么。不是空口说空话,翻开剪报簿:《导弹炸红了科索沃》《山姆大叔太累了》《灶王爷跑到院子里去了》《孙子兵法·用间篇》《否认不如承认》《政权在风雨中交替》《聊聊领导》《除贪官,收民心》等时事评论满目尽是。
老能记住信里的这句话:“我妈妈每天必须要收看中国的新闻节目。她要随时掌握时情现况,以备写评论文章所用。”
几天后,老汉儿回话了:“祝贺你妈妈,她的工作保住了!”
一抔家乡土
熊猫牌洗衣粉的塑料袋里,鼓鼓地装了一包土,山东老家的。
1986年10月17日晚,外甥王力军风尘仆仆地从威海赶到北京,进门后,看着地上已码好的行李,他红着眼圈,从提包里拿出上述的那包土。
“这是我妈在咱家西院挖的,让我捎给您。”
我拿过手提包,将其放好,拉上拉链时,力军瞪我:“怎么不放在托运的大箱子里?”
“就想贴身带着。”我脱口而出。
转天清晨,我抱着家乡的泥土,在数十双泪眼的追视下,随夫携子登上了开往美国的大飞机。
我带着那包土,迈进了首都华盛顿,先在马里兰州惠顿市的一栋公寓楼里租了一房一厅。住处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打算把那包土给怎么了,只是从提包中取出,又把它放在客厅的一个抽屉里。赶上心里犯别扭,就翻出来看它两眼,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从没下心思去揣摩出个说头儿来,只是受本能的驱使而已。
家,能做饭能睡觉了,我就跑出去找了份在中餐馆带位的差事。从未涉足的领域,面对一拨接着一拨纷至沓来的就餐者,我连站哪儿都不知道。特别是老美一张嘴跟我提要求,再问点儿什么,那种恐慌,那种空前的紧张,顿时就把我潜存在脑海里的英文对话给“浩劫”一空了。就连一句“where is the restroom?”(洗手间在哪儿)就能把我难成个满脸通红的小哑巴儿。
那天下班回家,我甩掉鞋子,一头扑到桌前,拉出抽屉,打开土包,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弯曲的腰,给直了起来。
难忘那一遭,一个狂风卷着暴雪的清晨,我穿上从故乡带出的鸭绒大衣,踏着一踩一滑的他国路,一步三退地朝我上班的地方跋涉着。餐馆离家不远,平时只需一刻钟,那****却多走了一小时。因路上摔了好几跤,无情的白絮就把我滚成了“雪娃娃”。
当我贴近店门口,刚抹走眼前的雪挂,尚来不及把自己给扑打整齐了,老板的儿媳——越南籍的操权者就推开店门冲我喊:“You can go home!”(你可以回家了!)我转身欲走,温和的男经理忙上前解释:“对不起,我忘告诉你了,下雪天,店里没生意,你就不用来了。”
回到家里,腕上的表已走过12点。僵硬的手,用哈气暖过之后,才极其笨拙地助我解开了缠绕在熊猫牌洗衣粉口袋上的小细绳。我打着寒战地看哪看,不觉,心灵的冰冻好像让泪滴给穿透了,融化了。
一年后,丈夫在马里兰州的盖城买下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1987年11月28日,我家乔迁了。我有意把那包土撒在后院的松树下,可想来想去还是没舍得。那时,父亲把老家的八间房子已卖给了一户四川人。家人都进了城,老宅不再姓宋,那包接我出生的土,就更显珍贵了。思来想去,我终于为家乡土觅到了好“住处”。我把它安置在新家的地下室里,就它自己,足足地占领着一间屋子的多半边。我在它的面前放了好多小绒毛动物,都是家人的属相。
1996年3月18日,丈夫与我远迁到儿子的所在地——印第安纳州。早在半年前我们就在K市的一高尔夫球场上买了几亩地,又请人盖了一栋独立房。在广袤的美中平川上,在自家后院的菜地里,我拌进了家乡的土。
每年的7月中,山东的大黄瓜、西红柿和北京的绿豇豆,就在我家的小菜园里相继变粗、成红、变长。每次采摘,仿佛都有家人的笑声伴随。有时,我好像还能看到母亲的脚印,一虎口长的,哪哪都是。
饿她42小时
饿了42个小时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在地球上转悠好几十年了,掐指细算,这么可着劲地饿自己,还是第一次。
我继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遇到什么事,不管多棘手,多气人,气得都吃不下饭的记录,一次都没有。这回,饿得前心贴后心,为吗呀?
按美国医生的要求,过了50岁最好去照一次肠镜,如照不出内容,以后当可高枕无忧了。
相当超龄的我,被丈夫“点名”了。不管我怎么强调我的身体我有数儿,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局面还是出现了。我俘虏般地听从着,跟随着,都查完了,就剩下个肠道,我是怎么绕都拐不出去啦!
经家庭医生的协调预约,2011年12月5日上午10时,丈夫把我载到了全市仅有的一位中国医生的诊所里。一看名字,清一色的汉语拼音大组合,我高兴得特想翻跟头!
居美25载,能在我同胞面前,用极其流利的中文,用词特别准确地道出自己哪儿好受,哪儿不好受更是第一次!
陈医生来自南通,1988年奔赴美国,寒窗苦读,三载之后拼下医生执照,主治肠胃病。同胞相见,我们喜用母语先互摸底细,再聊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对健康的利弊,及如何保持体重恒久不变的一些基本常识等。那叫亲切,那叫随意,那叫说啥都懂啊!
一阵舒心的畅谈后,陈医生又一字一句地向我交代了照肠镜的注意事项,并约好12月9日上午由他亲自为我查验肠道清洁与否。
握别陈医生,我跟在丈夫身后,到超市去购买打扫和冲刷肠道的泻药和确保体力不衰的饮料及果冻儿系列。
7日晚6时许,我照常用8分饱填充了自己的胃,一小时后又喀喀地吃了三种水果,便进入了绝食阶段。
转天清晨,我挨到9点,先吞下四片泻药,11点狂饮那种味道近似苏打水的什么药。一喝一瓶,喝时越快效果越好。两大任务圆满完成了,我可要补充体力了。我抄起运动饮料,豪饮满杯,又拿过苹果汁再小酌细品。两杯下肚,我假装不饿地支撑到下午5点,又举起第二瓶苏打水,仰脖倒光后,肚中立马就翻江倒海了……
晚饭时,我喝了一小碗鸡汤,吃了两口青柠檬果冻儿,冲了个热水澡,就上床准备呼呼了。不料,我刚闭紧双眼,面前就出现了山东老家的画面……
陡峭挺拔的垛垛山,被清澈的河水环绕着;河面上碧波腾着细浪,前扑后推地拍打着乳白色的沙滩;水边的一排大青石头嗖地夺走了我的目光。
母亲!
我那慈眉善目的老娘亲正在大青石头上洗衣裳。母亲的面前游动着一圈小胖鱼儿,颇有节奏摇晃着各自的小尾巴,争先恐后地追逐着晶莹的肥皂泡儿……
在沙滩上抠蛤蜊的我,提着一个小绿桶,颠颠地跑到母亲跟前,问妈中午吃什么。
母亲转过头来,笑呵呵地看着我:“今天是六月初八,是李老爷1 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他都要从黑龙江回来探家。今天中午,妈要蒸白饽饽,李老爷就爱吃家乡的大白饽饽。”
什么,大白饽饽?我本能地咽了口唾沫,睁开双眼,直视天花板。那一刻,只觉得那上面除了妈蒸的大白饽饽,还有妈包的韭菜和鲅鱼馅儿饺子。我笑话自己:惯以不馋不懒易生存来肯定咱的那啥精神,这会儿咋了,少吃了三顿饭就把宋晓亮的贤德给颠覆了?
我再度闭紧双眼,强迫自己啥都不许想,只能乖乖睡大觉!
恰在这时,丈夫出现了:怎么样,饿不饿?还盯得住吗?
我回了他一句:“撤什么劲哪!这日子口儿不跟你讨论饿不饿的问题。你快回客厅看电视去吧!”
他纹丝不动:“实在太饿,就喝杯苹果汁。”
“不喝了,哥们儿忍了。”
他一脸的严肃:“别后悔啊,这会儿不喝,明天想喝可就得等到下午1点啦!”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妈呀,还不到7点!”我掐着指尖:“7、8、9……”
“甭算了,想喝什么,吃什么至少还得熬上18个小时,慢慢琢磨去吧!”丈夫扭头走了。再回来,给我端来一碗清澈见底的纯鸡汤。
我饱饮之后,到洗手间去把口腔清理干净,随即回到卧房躺在“一枕黄粱”上,饥肠辘辘地去迎接冬日的漫漫长夜。
9日清晨,我按时起床,一如既往地登录文心网站去履行编辑的职责。都完事了,这才关上电脑,去应战肠道大检查。
我逼着自己很精神地上了自家汽车;强迫自己气力十足地走进医院;命令自己呼吸正常地接受陈医生的提问;要求自己无任何异样地配合护士的战前准备。
11时半,护士把我推进手术中心,要打麻药了。
感觉中,有人在往我鼻孔里插管子;感觉到右手背,那个用针头为我输液的部位生疼生疼;感觉中,没感觉了。
时间静止了,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宝贵时光,被麻药给我抢走了将近一小时!
一觉醒来,刚睁眼,几位黄发碧眼的女护士就争相跟我报告好消息!
陈医生面带微笑地跟我说:“很好,你的肠道很干净!以后就不用再检查了。”
说话间,丈夫过来了。他赶紧把医生在查验时所拍下的肠道照片递给了我。
捏着,举着,看见了,看清了!八幅实地拍摄足以证明:咱的肠道被自己打扫得一尘不染。欣喜中,我脱口而出:“宋晓亮可真有副好下水哈!”
陈医生听懂了。他笑了:“继续吃蔬菜水果,继续吃粗粮,继续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继续散步,继续种花,继续热爱大自然,你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田园牧歌种菜乐
就喜欢田园牧歌的那份淳朴与恬淡,就想拥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那种自得其乐和“心远地自偏”的精神境界。
感谢上苍,了悟亮心,恩赐机遇,让我在美利坚的国土上,在一马平川的印第安纳州,买到了一方地价不贵的土地。卷起袖子,拿过铁锹,挖走草坯,捅下根土,在浑身透热中,一个2米宽,约6米长的小菜园就归我管辖了。
春起,开始翻地,然后用耙子耙平,等待播种。5月1日动手育秧,买最好的土,分装在小塑料盒里,把黄瓜籽和豇豆种一一埋在里面,然后定期洒水。长到一虎口长了,便在谷雨之后播种下地。为防动物偷吃幼苗,菜地四周至少要围上二尺高的铁丝网。
豇豆和黄瓜长到半尺高时,要为其搭架子,并用线绳将它们捆在架子下面,好引导驮蔓儿。若不搭架子,蔓子全瘫在地上,长出的黄瓜和豇豆可就“月亮弯儿”了。几天不摘,贴地部分会遭虫咬。西红柿也需到外面去买那种用铁丝做成的特用圈圈(高为三圈即可)。
人们常说:鲜鱼水菜。蔬菜离不开水,菜地一定要见湿见干才利于生长。任何植物都需要阳光、水和肥料。阳光靠上天赐予,水需自己浇灌,肥料也不用特意去买,用洗鱼的水,煮肉和煮骨头时,所倒掉的头一锅汤,晾凉后,倒入菜地。这些汤汤水水经过阳光和湿地的溶解,会变成滋润菜蔬成长的有机肥,吃时味美,吃后对健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