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今日的雨,下得像那天晚上一样磅礴。
雨滴狠狠敲打着窗棂,沈竹嫣坐卧在竹塌上,半闭着眼,听着屋外风吹雨打。缓缓一阵脚步声,停在她门口。
大概是金予温吧。
离东剑之行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宝玉再次丢失的消息早就在江湖炸开了锅,只不过偷盗者被移花接木成了那晚攻山的南蛮勾火门,故而这半个月来从未有人上门找他们麻烦。而这段时间,金予温也从未问过任何关于那晚的事情。
那脚步声伫立在门外,她等了片刻,却不见敲门。
半个月,她却好似突然跟他生分了。还记得刚见时插科打诨好不自在,而如今,他刻意避开她的秘密,她刻意引开他的话题,尽管起初谈不上多么熟络,如今却好似陌生人一般,令她有一些不舒适。
那脚步声又响起,但此次却是渐离渐远了。
沈竹嫣阖上眼,她离开山谷也有好一阵子了,或许这几日,就该离走了。
离走?
不,应该是归去了。
去之前,她心里埋着许多话,要跟金予温说说。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她轻声踱到他卧房前,隔着窗看到室内灯火通明,突然便心生胆怯了。
“要走?”
她一时恍惚,竟未察觉金予温早在身后。转过身来,只见他一袭玄色衣物,踏在院落中,今夜月色恰好,银银落了一片,均匀地洒满了他一身。
“嗯。”她差点被他这一身光晕迷惑,笑着点了点头。
“有话要说?”他语气很轻,仿佛她是只飞鸟,生怕惊扰了她。
沈竹嫣垂下眼,看不出神色,许久才点了点头。她站在屋檐下,与月光一线之隔,虽是一身白衣,看在金予温眼里,深不见底。
“我们去阁外一叙吧。”他笑起来,一如初见时那般爽朗玩皮,“那边水池子,夜里倒是十分凉爽,时不时还有花枝招展的姑娘经过,要是有酒喝,那真是美哉美哉。”
沈竹嫣勉强笑了起来,嘴角牵强地扯开,看起来有些滑稽:“好啊,我倒要看看,什么姑娘这么勾人呢。”
说是水池子,结果近了一瞧,分明是一处湖泊。对岸灯火阑珊,映照着来往的船舶,隐隐约约传来莺歌燕舞的只言片语,伴着湖边柳林迎风而起的摩挲,这个夜有些嘈杂。
他走进湖边一座无人的小亭子,靠着朱漆的柱子坐在沿河一面的条凳上。沈竹嫣见状,也跟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望着湖面往来的船只。
“我不是东剑弟子。”半晌,她开门见山。身在江湖,不就为个快意,何必缚手缚脚惹人啰嗦。
“嗯。”他本想说早已知道,却不忍心打破她那三分自恃。
“那石头,你自己留着便是,我准备回谷里了,并不需要。”仿佛生怕他挽留,沈竹嫣一股脑将话儿脱口而出。
“好。”金予温望着江面,不去看她。
“我不是东剑弟子,我骗了你。”沈竹嫣垂下眼,抿了抿唇,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即便此事最初源于对方的误解,但如今却由她先开了口抱歉。
“非你缘由,无需道歉。”金予温总算是移开眼来,“况且,上山时我便也察觉了。”他抬手,若无其事地拨开她眼前那缕遮了眼睛的头发,“这事不赖你。”
“那你就不想知道!”沈竹嫣钳住他的手臂,张目怒视,“我从何处来往哪里去,我究竟是何人,纳兰不容缘何放了我?你既然知道我骗了你,为何不戳穿我?”
她这股怨气来得毫无头绪,如同滚烫的酒,刚下口就上了头。
“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他转了转手腕,便松开了她的钳制,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你若不愿,我追问不是惹了个不快?”
“你!”她想甩开他,却不知怎的,没使出全力。
寂静良久,她索性抽了力,任由他握着,轻启朱唇:“我是……”
“嘘。”金予温按住她的嘴唇,侧头向一面的树林子喊话。
“哪里来的朋友,鬼鬼祟祟多在树上多不自在,不如出来一起喝酒谈天如何?”
有人?
沈竹嫣机警地回头。林子里有人,可她竟全然未察觉。
“金少爷真是好耳力。”一袭黑衣从树上跃下来,竟是个女子。自她落地后,林间窸窸窣窣地跳下不少人来,黑压压地站成了一排。
“不对,应该是薛——少爷。”那女人扭着水蛇腰,缓步走了来,停在十尺之外。
薛?沈竹嫣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金予温的男人,有些疑惑。薛是大弈皇家之姓,若是姓薛,必然与朝廷脱不了干系。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是江湖人,还是官家人?
“别听他人蛊惑,”金予温低语,“来者不善,切勿分心。”
怎能不分心。原来不止她有事相瞒,原来他不主动询问,原来,这江湖里人人都藏着自己的秘密,哪里有闲暇过问他人。
“小沈!”他低声唤她。
“哟,看来你身边这姑娘还不知道你是谁啊。”那女人抱起胸,似隔岸观火般热闹,“可怜这姑娘三番四次与你出生入死,却从你嘴里一句真话也听不到。”
“叶诗!住嘴!”
他竟然识得来人的姓名,看来这女人说的确有几分真实。
“哟,薛……公子。”那女人掩嘴而笑,“怎么的,一夜风流后,奴家这点情分也罔顾了么?”她的声音如同粘黏的糖液,一入了耳,便甩也甩不掉。
“啧,你今夜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难不成你是听到了那石头的风言风语?”
“嗯?石头?”那女人捋了捋垂到胸前的头发,笑得愈发绚烂起来,“看来此行,还能给主子带去意外惊喜啊。不过今晚,”她压低声音,虽是耳语,却清晰无比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奴家,要你的命。”
“小沈……”他握紧腰畔宝剑的剑柄,“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我哥哥……”
没等金予温说完,沈竹嫣轻蔑地笑了一声:“无所谓。横竖我也是要回去的人。今夜之后,爱恨皆休!”话音未落,她已从腰间抽出软剑,化作一道剑光,向那女人冲去!
“小沈!”金予温猝不及防,这些人本是冲着他来的,沈竹嫣何必趟这趟浑水。眼下沈竹嫣冲了出去,他心里一紧,抓起身边的长剑连忙跟了过去。
然来人早有准备,那女人从腰后抽出一卷方节鞭,鞭身为十一节方形铁疙瘩,鞭把镶嵌着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