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人生有涯知无涯
三、知无涯
武兴宇躺在沙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星，这个星空是他非常熟悉的。
银河是那样的美丽。只见银河上腾起一阵薄雾，缭绕着，回旋着，像维吾尔族姑娘的面纱一样，轻轻拂动，让他着迷。星星们像在和人类藏猫猫一样，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有时很亮，有时又不那么亮，有时在这里出现，有时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小时候他就常扭着父亲带他到野外看这夜空，而且不停地提问。这时他的思绪又回到儿时。
***
“爸，天上为啥有这样多星星？”
“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比这还多。”
“它们会掉下来，会砸在我们头上吗？”
“不会。”
“那为啥会有流星掉下来？”
“小宇，那是因为它的生命结束了，就像一个人一样，生命结束了，就站不住，就要倒下来。”
“爸，那星星的生命有多长？”
“很长很长，那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啊，是这样。那……那其他星星上有人吗？”
“小宇，科学家们说应该有，只是现在还没有发现，离得太远太远，也无法发现。”
“爸，星星有生命，人也有生命。会不会有一天星星的生命结束了，人的生命还没有结束，那住在星星上的人咋办？就像我们住在地球上的人该咋办？”
“真要有那一天，人的科学技术已经很发达，可以坐着火箭到其他星星上去。”
“到哪颗星星上呢？”
“小宇，这我可不晓得。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让那时的人去想吧。你还是多看眼前美丽的星空吧。”
“爸，这银河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那这银河到底有多宽呢？”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很宽很宽。”
“那这银河有多深呢？”
“那些亮的地方就浅，暗的地方就深，到底有多深我说不好。”
“这银河看不到尽头，爸晓得有多长吗？”
“小宇，我也真不晓得。”
……
……
到后来，武生启回答不了他，只能说这是书上说的，只能说这是目前的研究结果，只能说这些事情还没有定论。上初中以后，他就不再扭着父亲去看星星，而是自己一个人到中坝去看。岛上没人居住，一到晚上小岛非常安静。这里看星星是一个极好的地方，躺在沙地，视野开阔，周围除了金沙江哗哗的奔流声，没有其他声音，也没人打扰。
而这些童趣，随着年龄的增长逝去。
“文革”兴起后，一段时间治安不好，武兴宇来得少了。
***
今天和李轼他们来，他又感到那种久违了的儿时感觉。好像满天的繁星都属于自己拥有，没有人来跟自己争抢，也没有人来打扰自已。一个人可以尽情地看，尽情地想。
“李兄，看着这夜空，我就常想到人太渺小了。有人说人是万物之灵，跟这宇宙一比，就像不存在一样。我们现在看到的织女星，实际上是26年前发出来的光。织女星离我们算是近的。要是离得有七八十光年或者一百多光年的星球，那里要是有人，又能打电话的话，一个电话打过来，就得几十年上百年才能收到。等到我们再回话，电话到了那边又得要几十年一百年，那边接电话的人就是他孙子的孙子了。一想就可怕，你说这人是不是太渺小？生命的意义何在呢？”
李轼看看面前的武兴宇，武兴宇神情专注而肃穆。他又仰头看那万籁俱寂的星空，夜空邈邈，银河璀璨，闪耀着迷人的光芒。这人和星空之间有啥关系，引得人对它如此痴迷？古代屈原在《天问》中就问了许多为什么？一上来就问：“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二千多年过去了，我们晓得的东西比屈原多得多，但我们不晓得的东西一点不比屈原少。是不是人类对未知的事物都有特别强烈的好奇心？是不是人类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有特别强的占有欲？在李轼看来，有了初一，就有初二。任何事情到时候自有分晓，想早了就是自寻烦恼，于是按自己的想法回答：
“人是进化了若干万年才来的，所以生命也短暂。星球的生命是另外回事，没有可比****？但这些事用得着操心吗？我记得庄子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我觉得他的意思就是劝世人不要用有限的东西跟无限的东西去扯，越扯就越扯不清。所以他劝世人不要执于一端，做好该做的事就够了。兴宇，生命的意义这类事太玄，你不要想得太多。”
李轼想庄子的思想就像这金沙江一样奔腾不羁，不会受束缚，按自己的意愿奔流。而一些追求终极目标、终极意义的人，实际上等于是把自己套进了一个思想的笼子。他在心里想，武兴宇有时就把自己装进了笼子，不过他不想跟对方讨论这些。
“庄子说的是个体，我着眼的是人类这个群体。你说过去讲宇宙是无边无际的，时间是无始无终的，这样倒是好解决问题了。小时候我问父亲，天外是啥？他说天外还是天，天是没边的。我又问他天是啥形状？他说没形状，说要是有形状就得有边了。我问没形状是啥样？他说不晓得是啥样。现在有一种大爆炸理论，说宇宙的大小是有限的，是有起始的。而时间则是随着这个空间的出现产生的，没这个空间就没这个时间，那就是说时间是有起头的。既然这样，我想晓得，这起头之前又是啥？”武兴宇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兴宇，你尚且不明白，我更搞不清。不过，你可以不信它，还是信时空是无限的、无起止的这种观点。这样，你说的那些问题不就有答案了嘛。这跟信奉宗教差不多，都有一个起始的假定。离我家不远有一个天主堂，小时候我看过信徒们做祷告，天主教就认为宇宙万物是天主创造的。起头就在天主那里。”
“但这种假设没人能证明呀。我就常想，一种理论，如果证明不了，至少应该自圆其说吧。”武兴宇对说服不了自己的东西是不信的。
“科学家提出的理论，有时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证明的，需要其他手段的产生才能证明，这也不是很稀奇的事。科学家不是就设定任何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吗？这哪个能证明呢？这不也是自圆其说吗？反正你也没办法证明它错。”
“李兄，我就常想，要是人类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些问题，地球就毁灭了或者人类就消亡了，那是多可怕的事。就像流星一样，外星人还没来得及晓得地球上存在过生命时，地球和人类就像流星一般消失。一切人类文明像流星那绚丽的色彩，就一闪即逝。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生命又开始在其他星球上进化，或者还有另一种情况，不同的生命在不同的星球上进化。但生命的进化需要这样漫长的时间，等不到生命进化到能搞清自身和宇宙问题时，又毁灭了。我有时就想，在地球出现之前，就有生命存在于其他星球，但等不到这些生命相互联系时，就毁灭了，就消亡了。那所谓的生命是不是跟星球一样，周而复始地存在，周而复始地消亡。”武兴宇望着渺茫的夜空，不停地发问，但并不是在问李轼，而是在说自己的想法。
“兴宇，你小时候，你父亲给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地球毁灭之前，也许人已经有能力跑到其他星球。”李轼的回答很含糊。
“那要是那个星球又不行了，咋办？”
“这简单，接着跑吧。”
“美国的登月火箭上就坐了3个人，地球上几十亿人往哪里跑？可能吗？”
这时李轼想的却是：用当局的话说，像他们这些人就是逃避下乡。他们尚且觉得无处可逃。哪里还有心情去想几十亿年后，几十亿人往哪里逃这种遥不可及的事情。
李轼抬头看天，夜深了，星空更清朗。原来在银河上飘忽来飘忽去的那层薄纱没有了，周围的浮云也少了，天空更澄净明亮。天顶上的星星像河滩上的鹅卵石一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星星一闪一闪的，像都在眨眼笑他的无知。他不忍打断武兴宇的好兴致，但又不愿意跟武兴宇总扯下去，他觉得那是一个无涯之洞，陷进去易，出来难。于是说：
“兴宇，不扯这个了，扯不清楚的。我想还是庄子那个话对，不要以有涯去随无涯。以古代人的水平没法想象我们今天的事，以我们今天的水平也没法想象未来的事。何必自寻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