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丢包
三、换包
中午休息,要在以前,李轼就拽上杨建国到江里游一趟,清爽清爽。今天丢包太累,饭后他就躺在工棚里歇着,话都懒得说。他缓过劲后,就问建国,因为他有点奇怪上午的速度为啥越来越快:
“为啥后来速度更快了?”
“工地上的人都是靠熟人面子来的,哪个也不好说让哪个走,让哪个留。工头根本就不到工地来,不会管这些烂事,当班长的宗陵也不会为这点事得罪人。工地就这规矩,第一个人,就是发包的人,通过加快速度,把体力差的人淘汰出去。这样,大家体力差不多,干起活路来方便,分钱也好算账。你想要是总在你这一段压下担子,耽误进度,让别人少挣钱,就算别人不开腔,你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得主动退出。”杨建国说。他晓得宗陵会做人,不会自己出头来说,是想让别人说或让李轼自己主动退出。
“难怪早上一开始,老殷老昆几个人走了”李轼还是有点不太明白,“那要是我抓阄时抓到第一个,不就可以慢点发包吗?”。
杨建国刚想回答。宗陵已经大声喊:“开干了,开干了,到时候了”。
李轼觉得还没有歇够,在工棚里躺了一个多钟头,李轼的呼吸刚顺畅了,心跳也恢复了平静。宗陵这一喊,下午丢包又开始了,少说得有5个钟头。李轼正在捉摸自己能不能挺下去。宗陵发话:
“换包。”
“换包?换啥子包?”李轼一愣,看着其他人脸上都很平静,像早晓得咋回事一样,忙问。
杨建国说:“这也是规矩。为了公平,一段一段互相挨着换,第一段换到第二段,第二段的换到第三段,依此类推。现在就该老黄牛到你这一段,你到王有才那段,王有才到下一段。这三四天下来,平路、坡路、直路、弯路大家就都轮了一遍,哪个都没有二话说。”
李轼这下才明白丢包是咋回事。这办法很原始,也很简单易行,透着一种公平。李轼想到上午的艰难,身子已经疲乏得不行了,肌肉像没有长在骨头上,分开了似的。而骨头早像散了架一样,已经立不起来了。要命的是神经也像绷紧的弓弦,眼看就要折断。下午换包后轮到他挑王有才那段上坡路,眼下挑平路都恼火得很,再要挑上坡路,就算杨建国再帮自己一把,也挺不下来。李轼抬头看了看那陡坡,那段陡坡路像竖起来的一堵墙在他面前晃,还没有开始干,已经泄气。他立即对宗陵说:
“我不干了,我退出。”
“咋啦?”宗陵平静地问。李轼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所以没有感到奇怪。他正等着李轼自己提出来,按李轼这个体力和速度,已经拖累大家了,他巴望李轼早点退出。
“那段陡坡我撑不住。”
“先说断,后不乱。你可想好,别怪我们伙起整你,建国是晓得这个规矩的。退出,上午就算白干了哇。”
“规矩我晓得。不怪你,也不怪大家,说实话我也不好意思拖累大家。”
“不要走!我帮着你。两个人干一个人的活路,一点问题都没有。”杨建国阻止想不干的李轼。跟宗陵一样,李轼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跟宗陵不一样的是,他想帮李轼在工地站住脚。
“那你也不可能老帮我。”
“别想那么多,先把今天的包干下来再说。”杨建国心下明白,这也就是几天的事,挺过这几天就好了。自己只是帮一下,代替不了李轼,终究得靠他自个撑住。但不帮他的话,他就过不了这一关,不仅是上午那点活路白干了,而是这工地他就呆不下去了。
“你这样说,那我就咬牙试试。”
王有才一直没说话,冷冷地在旁边看闹热,心里想:小子,这下子有你好看的,平路你都撑不住,上坡你就别想了。不把你压趴下你不晓得厉害,老子倒要看看你咋个逞能。就算杨建国要帮你,你小子也挺不过今下午。
“小李哇,你可想好哇,这才是第一天,后面还有好几天,会越来越凶。”宗陵嘴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心头是巴望对方退出。
李轼又犹豫起来,老靠杨建国帮也不是事,还不晓得工地上以后还有啥更凶的活路,何必在这里丢人显眼,还是趁早收摊。他望着杨建国说:
“建国,不行就算了……以后再说。”
“放心,有我帮你,你怕啥!没啥问题,能挺下来。以后事以后说,先把今天的事了啦再说。”杨建国晓得李轼是一个刚强的人,想好的事就不会放弃。现在需要给他打气,有了信心,以后事就好说了。
“这……”
旁边的人一时不好说啥,工地上突然静下来了。
一直闷头不响的老黄牛忽然开口:“我来挑小李那一段。让小李挑我这一段。”
老黄牛这一突然出头,宗陵没想到,他心头有点不高兴,眼看李轼就要退出了,老黄牛又来搅局。宗陵盯着老黄牛一字一句地说:
“老黄牛,话得说清楚哇,规矩你是晓得的。但我们也要先说断,后不乱。这是两码事,这一轮是你自愿顶李轼的包哇,不算你的,按规矩,到了下一轮还得轮到你挑陡坡哇。”
“我晓得啰。”老黄牛没看宗陵,干脆地回了一句。丢包的重量对老黄牛来说不算一回事,丢包对他来说是吃亏的,因为他只能和大家拿一样多的钱。要是自己单独挑,他本可以挑得多一些,也就挣得多一些。其实对李轼的处境,他并不是特别关心,干不下就走人,这是工地上的规矩。但他经历的苦难太多,太晓得生活的艰辛和不易,看到李轼这种年轻人在生活磨难下的狼狈,他又忍不住伸手帮一把。
李轼想起杨建国跟他讲过,这十几个人中,老黄牛体力、耐力都是最好的,还爱帮人。接下来就数王有才和宗陵,两个人都有一把好气力,宗陵为人还算可以,至少在面上不伤人,就是在钱上爱占点小便宜。王有才跑江湖跑惯了,江湖习气重,爱吹牛,爱欺生,但对他认为是朋友的人又特别仗义。李轼向老黄牛投过去感激的目光,说:
“老黄牛,让你受累了。”
老黄牛像没有听见一样,已经转身开干了。李轼也不再说啥,心想还有啥好说的,拍屁股走人当然容易,但到哪里不也还得练吗?这里遇上的人还能搭把手,就先在这里混吧。杨建国和老黄牛都在帮自己,自己也得争口气。
下午半天,李轼就埋着头,硬着脖子,顶着腰,咬着牙挺着。汗水早把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很不安逸,李轼也干脆脱掉上衣,光着背。刚开始李轼还擦擦汗,到后来他也索性不擦了,有好几次他想撂下扁担不干了,但杨建国不让他停下来,说你不能停下来,慢慢挑,但不要停。杨建国一直在帮他挑,到后来,李轼像木头人一样,眼睛看东西也是恍恍惚惚的,周围的事物像在云雾中一般。他觉得双腿不像自己的,只是机械地迈着腿,一趟一趟地往返,路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不知过了多久,宗陵一声:
“收工。”
李轼立刻一屁股坐下去,随即往地上一躺,那全身的汗水照旧往外涌。要在平常,收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下水游一趟,把全身的疲劳和灰尘付与流水,然后一身清爽地回家。今天不要说游泳,连躺着他都嫌累。
杨建国坐在一旁陪着他,没说话,自己慢慢抽着烟。他晓得李轼今天是真正累到家了,不躺一个钟头缓不过来。
大家把工具扔进工棚后都走了,老黄牛、王有才没跟他们打招呼也走了。宗陵过来看了一眼,说:“小李,累惨了哇。不要紧,这是出虚汗,没有经常干重活路的人刚开始都这样哇,多歇一阵就过去了。建国你陪一下,我先走了。”
杨建国一摆手说:“你先走吧,没啥事。”
他对李轼也没说话,他曾经也是这样熬过来的,晓得这个时候说啥都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轼歇一阵,缓过劲来,他相信李轼最终能熬出来。一个钟头后,杨建国扶着李轼往回走,李轼还觉得腰像断了一般,腿好像踩在海绵上,走路迈不稳步子,高一脚低一脚,晃晃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