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民以食为天
一、一进办事处
方二这是第一次踏进街道办事处的小院。
他感到陌生。街道办事处他原来从未来过,当学生时,从未和街道办事处打过交道。
他打量着这个小院,门面不大,进深较长,这可能是过去有点钱人家留下的私宅,在民居中算相当不错的。有朝门,朝门后是过道,前后有两处天井,天井中还有小花坛,种的不是花,是盆景中那种矮小而苍老的植株,究竟是啥,方二没心情去辨别。围绕天井就是一些厢房、厅房。房间下半截是木板墙,上半截是老式格子窗。房子都很旧了,屋脊有些塌了,檐口的封条都没有了,房子也狭窄。这小院若要是与市委大院、地委大院相比,那就显得非常寒酸。“文革”初期,方二常进出地、市委大院,那里不仅门面庄严气派,办公大楼也是宽敞漂亮,院内树木参天,花园、亭子、假山、小径均是有模有样的。
这时期的街道办事处也成立了街道革命委员会,主要的任务是配合着上面搞阶级斗争那些内容,搞运动,搞斗批改,搞各种大批判,配合搞外调,搞清队一类事务。其次的任务就是动员居民到农村安家落户,动员知青上山下乡。另外还保留了过去的组织生产管理等事务。
方二曾经盘算过,他觉得自己应该来这里。
4月初,几个人在一起坐茶馆时,方二就说他想到街道办事处去要粮票,问吴能他们的意见。吴能说书不让读就算了,那就安排我们就业吧,如果安排不了,至少是让我们自谋生路吧。现在连粮票也不发了,显然是连自谋生路的路子都想给我们堵死。吴能说有人出头去要粮票当然是好事。方二说,那我就要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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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像他们这部分人的户口被从城市迁出后,他们并没有到农村去上户口,所以被称为“包包户口”,意思是他们的户口关系就揣在自己的荷包里,没有着落。李轼、吴能他们这种“包包户口”的人的粮食关系也是被同时下掉,所以他们没处领粮票。城市居民的口粮是凭粮票供应的,没有粮票就意味着没有粮食供应。有一部分“包包户口”的人,一看到这个地步,很快就下乡去了。另一部分人仍然不下去,但没处领粮票,大家都明白还在运动的风头上,谁也不敢去过问此事。当时吴能就问过李轼:
“粮票没着落了,你打算咋个办?”
“不去!没有粮票我也不去,老子就不信没路可走。”李轼回答得很干脆。
“要是就一直不发呢,咋办?”吴能继续问。
“我不信就长期不发。另外,我们街坊上有一户黑户,啥子都没有,照样活下去。”李轼想到那个黑户的情况。那时,李轼还没有到工地,还不晓得老黄牛就是一个黑户。
“黑户们不就是长期没有粮票发放吗?有哪个管!”吴能问。
“黑户情况太复杂,原因很多。多是历史原因造成的,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原因就一个,都是因为不下乡,被下了户口。这中间没有一丝自愿的成分,完全是强迫的。再说好歹还得顾及社会主义国家这张脸面吧,户口虽然上不了,粮票早晚得发吧。”李轼回答。
“话是这样说,理可都在别人手上。不过,也只能这样,走一步说一步。”吴能点点头。
这种持“包包户口”的知青人不多,与成千上万的下乡知青相比,极少数而已,用有关方面人的话说:连户口都下了还不走的人,都是一些死硬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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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方二在茶馆说到要粮票时,李轼说不敢到街道办事处去催问粮票,因为他明白自己属于家庭出身不好的范围。尽管他心里并不把这当回事,但在外面还是从不张扬,不干出头的事,怕跟家里找麻烦。
方二说我出身没问题的,我不怕。虽然户口被下了,总得先让我吃饭吧。凭啥就扣下我的粮票,共产党领导的国家还让老百姓饿死不成。户口和粮食关系既然是按街道下掉的,到街道办事处去找,就师出有名。
方二跨进街道办事处后,一下犹豫了。
街道办事处也没有门卫和传达室,他不晓得该问谁。在那些挂着啥子政治组、生产指挥组、文教卫生组、居民组、人防办公室等牌牌的房间门口转了一圈,不得要领。他不晓得应该找哪个办公室。
方二想,这点小事难不到老子。管球你那么多,敲了敲第一个房间的门,就一脚跨进去了。还没等他开口,正对门的一位先生已经开口:
“你找哪个?有啥子事?”
“我领粮票。”
“我们这里不发粮票。你出去吧。”
“同志,我的情况是……”
“不要跟我讲啥子情况。再说一遍,我们这里不发粮票!”
“那我该找哪个办公室?”
“不晓得。你出去吧,我们要上班。”
方二没办法,又跨出了房门,刚出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哼了一句:
“哼,领粮票,居然跑到我这里领粮票,也不看看这啥子地方!”
方二气坏了,抬头一看,是挂着“政治组”那个房间。方二在心里呸了一口:狗屁政治,一个底层小官僚罢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跟老子饿你几天不吃饭,你还能搞球的政治。这种人就是欠整,文化大革命就该教训这种人,让他晓得当官就得为老百姓干点正事。方二心想生气归生气,也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呀,再找另一个房间问问。我没有工作,就应该算居民,老子找居民组的总没错。他一想,对,找居民组,于是一脚又跨进了居民组的房间。
房间里有几张办公桌,只有两位女士,方二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不先说领粮票,三言两语,先把户口被下的情况说了一遍。接着说就是要下乡,也要思想通了再下,这之前还得给饭吃呀,为啥不发粮票。那两个人倒是听完了他说的话,马上回答:
“哎呀!有这种事吗?我们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啊!既然户口都下了,你就早点走,早晚都要走的,何必多拖一些时间。要听我劝,你就赶快走好啦。免得跟父母找麻烦。”
“年青人,我们只管居民的事。你户口和粮食关系既然不在城里了,就不属于居民,你就不归我们管。你还是出去吧,我们要上班。”
“那我该找哪个?”
“这,我们也不晓得,你自己再打听吧。你千万不要到其他办公室去问,也不归他们管,你去会影响别人办公。”
“同志,那我总得找哪个吧,不能只有人下户口,就没人管户口!”方二心里很不高兴,心想跟老子这不是相互支嘛。
“对啦,你既然说到这里,哪个下你的户口,你就找哪个去。我们又没有下你的户口,你找我们干啥,你说对不对?”
方二一想,对呀!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户口是父亲单位下的,我当然应该去找父亲单位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