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注定不寻常。
悦来客栈,大字一号房。
粉帐,白墙。蜡烛,小床。
飘飘躺在床上数蚊子。
一只,两只···
她在等,在等一个人,或者说——她是在等一群人。
299只···“怎么还不来!”
这客栈真的是叫悦来?史飘飘坐起来环顾房间,“如果是叫悦来的话,刺客怎么还不出现?”
她抱着手臂坐起来。
烛影晃了晃。
说曹操曹操就到,墙角有个身影抖抖嗖嗖的跳出来。
史飘飘有点兴奋。她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红衣蒙面刺客,激动的说:“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红衣刺客被史大掌门这句话吓得心脏漏了一拍,他拿着大刀的手有点滑:莫非——有诈?!立刻后撤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史飘飘有趣得上下打量起红衣刺客,忽然弯着嘴角嘲笑:“我还没见过穿红衣服的刺客。啧啧,真猥琐。”
刺客:“今年是大爷我的本命年!”
“可以可以。想当初我连袜子也是红的。”史飘飘回忆,“全身都是红的要多喜庆就有多喜庆。”
刺客点头:“本来我想连手上这柄大刀也换成赤铁剑,可回头一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也很喜庆?”说着眼露杀机,抬手就要砍过来。
“等等。”史飘飘躲到桌子另一边,好心提醒:“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就乱砍人,万一砍错了人怎么办?”
刺客:“不会错的,有人叫我砍住在悦来客栈大字一号房的人。”
“他给了你多少钱?”
“三百两。”
“没有零头?”
“没有。”
“我还真不值钱。”史飘飘难过,低头从腰间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这里有一千两。这么着,大哥你也是出来谋生路的,今年又是你本命年,杀人买卖做着不大吉利。不如这些钱你都拿去,先休息一年,回头明年我保证还在这里等着大哥你来砍。”
“明年?你当大爷我是傻子?”
“怎么会,刺客大哥你这么英明神武,小女子我佩服还来不及。”史飘飘忽而长叹一口气,眼露泪光,“不瞒大哥,其实小女子已身中奇毒活不过明年,本来早想一死免受毒苦。”捂住胸口痛苦的皱起眉,“但奈何有恩未报,才苟延残喘至今。受人于恩应当涌泉相报。只要今日大哥你放我一马,待我报完恩必定洗干净脖子等你来杀。”
“······”
“大哥,看您这么面善,一定是个有福之人,小女子来世必定结草衔环!”
“面善?”刺客惊疑,“我可蒙着面呐!”
“大哥,观音娘娘也会感谢你的。”
“···”红衣刺客快要烦死了。
蹩脚的谎言,蹩脚的表演。
此女子甚是可疑。
红衣刺客看看史飘飘又看看桌上的银票。
史飘飘以为他嫌钱不够多,复而掏出一千两拍在桌上,讨好的说:“这里还有一千两,你也拿去吧。”
“两千两?”红衣刺客奸笑两声,“我记得紫荆宝剑上上主人拿了五千两给我,也还是被我劈成了两半。上上上任拿了六千两,被我剐成了鱿鱼丝···”扳着手指还要派下去。
六千两也被剐?我口袋里可没那么多钱了。
史大掌门干脆拿出那把蛋黄派掌门专用宝剑。“紫荆宝剑?你说的可是这把?”
刺客上前一步,仔细地瞧了瞧她手里的宝剑后大笑“紫荆宝剑!你就是紫荆宝剑第百任主人?正好,有人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杀了你!”
凶光毕露。
一百两黄金!飘飘真吓着了,谁那么财大气粗地雇杀手杀我?
她脖子一缩向外大呼救命,“柳公子救命啊!”
刺客:“喊救命也没用。”哗哗两刀把她身边的桌椅劈得粉碎。
史飘飘终于白了脸:“你真要杀我?”
刺客:“大爷我像是在开玩笑?”
“救命!”她把一边的高脚花盆推到刺客身上。
“别跑!”
一个抱头鼠窜,一个挥刀追到门口。
“想杀她,先过我这关。”冷冷的声音像是寒冬里的冰泉。柳无逸板着脸横剑挡在史飘飘面前。
“柳大哥救我。”史飘飘呼救,她小心翼翼地躲到他身后。
柳无逸鄙视,“堂堂一掌门竟然不会半点功夫。”
红衣刺客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道:“窃玉公子?”
“你认得我?”
“我不仅认得你,还认得你手中的剑。”
柳无逸摇头:“我从来不用这把剑杀人。”
“十年前,江湖第一神剑不就死在此剑下。”
十年前的窃玉公子还不是窃玉公子,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血性少年。
俊脸沉下:“我只杀罪大恶极之人。”
“他说有人雇他买我的命。”史飘飘从后面探出头。
桃花眼浮起凉薄的杀意。
“谁派你来的?”
“这我不能说。”拿着大刀的手微抖,红衣刺客后退几步。
“不说?”唇边泛起冷笑,柳无逸危险的眯起眼睛:“让一个人开口的方法有很多。”
“不想死的话还是乖乖招了吧。”史飘飘也劝道。
和排名榜上赫赫有名的窃玉公子打当然没有任何胜算。
刺客有些动摇,眼神变幻,片刻他垂下刀尖丧气道:“如果我说了你们会放了我吗?”
“只要你招的彻底,兴许本女侠一高兴就把你放了。”史大掌门得意洋洋站到柳无逸身旁,拍拍他的肩道:“对不对?哈哈。”
女侠?两人错愕。
好一会儿。
红衣刺客吞吞吐吐地说:“这有违道义···”
“道义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史飘飘反问他。
他毫不犹豫回答:“道义。”
“恩。”柳无逸出声赞同。
“恩?”飘飘瞪眼。“喂,你是哪边的。”
她回头对那刺客说:“生命最珍贵,每个人只能活一次,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大哥你就快说吧。”
“让我想想。”
“别想了天都要亮了···”
“无妨,让他想仔细了。”柳无逸开口,面上表情很平淡,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约莫过了一枝香的时间。
红衣刺客却还是盘腿坐在地上。大刀放在前边。
“你想好了没?”史飘飘蹲在地上打哈欠。
谁知他苦苦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
“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什么?!”史飘飘从地上蹦起来,本来她亦是昏昏欲睡,现在被他一句话气的头顶冒烟清醒的不得了。
“你刚刚说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
红衣刺客下定决心干脆的说:“杀了我吧,不说是一死,说了回去也是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窃玉公子的剑下。”说完就伸脖子闭眼赴死状。
史飘飘急了:“喂,你怎么就这么不珍惜生命呢,你死了你的父母怎么办,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办···你的弟弟妹妹怎么办···”苦口婆心。
然而一旁的柳无逸抿了抿嘴,让开路:“你走吧。”
听到他的话,红衣刺客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睛,“窃玉公子不杀鄙人?”
“我的剑不喜欢,你走吧。”看也不看他。
“啊!你怎么可以放他走呢?!”飘飘大声反对。
柳无逸甩也不甩她,对着红衣刺客重复道:“走吧。”
思考了片刻,红衣刺客感激地抱拳以礼。“多谢不杀之恩。”
虽然有些迟疑,但红衣刺客还是站起身拖着刀,从窗户那翻身而走。
夜月,星星数点,几片银辉从开着的窗户撒到地面上。
一阵风,有些凉。
“他走了。”史飘飘捅捅杵在一边的柳无逸道:“就这么把他放了?你不跟过去吗?”
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他瞟了她一眼道:“不用,自会有人去。”
“谁?”
“司空兄的人。”
“他的人?”转身丢下她不冷不淡的说:“···也是你的人。”
“啊?”史大掌门疑惑。我的人?
柳无逸走回自己房间。
“你说清楚点啊,什么他的我的人,喂喂柳大哥···”史飘飘追过去。
她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坐在他的凳子上拿着他的茶杯倒茶。
而他伴着剑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细眼淡眉,小鼻红唇,一张瓜子脸说丑不丑说美也不美,和司空明月身边的女子比起来差太多。胭脂水粉,金钏银饰统统没有,皮肤倒是白的似雪,披散的长发黑得有些怪异,烛光下微微闪着红光。
柳无逸不自觉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银票还你。”史飘飘以为他惦记着自己兜里的几千两银票,于是拿出来放在桌上。
“不用。”
“你拿回去吧。本掌门无功不受禄。”边喝水边偷偷看他。
“刚才问我借钱就为了收买他?”
“恩,差不多。”
“你怎知道有人会来杀你?”
“恩···因为剧情…”
剧情?明显不懂,倒没有开口问她。柳无逸坐了一会儿,看看房间紧闭的门,有些不自在。
“天色不早了···”
“没事没事,你先睡吧。”打断他,“我等下就睡。”人还是坐在凳子上。
柳无逸俊眉微皱,抿了抿嘴:“史姑娘是怕有人再来杀你?”
史姑娘?不好听。飘飘对他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叫我飘飘吧,我可以叫你柳大哥吗?”见他不回答,她故意挑眉道:“不喜欢?那我就叫你小黑大哥。”
心里有些抵触过于亲密的称呼,柳无逸勉强接受:“飘飘姑娘,是否有事要问?”
难得此人说话不像平时那么冷漠,飘飘连忙点头:“刚刚你说采花贼的人就是我的人什么意思?”
竟在纠结这个问题?
“是旦璜派的人。”
“哦,那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我吗?”
“许是凶手。”
“可能是···”点头后摇头,“不过刺客说还有一个人叫他杀紫荆宝剑的主人。听他的话,好像我派几任掌门都是死在他的手里。”“你们旦璜派的事,你最好问司空兄。”
“他知道?”
“江湖里的事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你很了解他?”
“他是我的朋友。”
“那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
“在下从不和女人做朋友。”
不和女人做朋友?飘飘拍桌子瞪眼:“你瞧不起女人?!”
“在下没有。在下只是不喜欢和女人做朋友。”
“为什么?”
“在下和女人只有两种关系。”
“两种?”想入非非。
“认识的和不认识的。”
史飘飘晕倒。
“做朋友,还是和司空兄做比较好。”柳无逸嘴角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史飘飘转了转眼珠。
“司空兄对女人向来和气。”
“他那是花心大萝卜。”她扁扁嘴。
“我以为你会骂他采花贼。”柳无逸意外道。
史飘飘笑:“我以为你只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开玩笑。”
“那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同在下真的生气。”
史飘飘:“我也不会。”
“你不会?在下经常看到司空兄身边的姑娘因为他的玩笑而生气。”史飘飘皱眉:“那是她们。”
“你不一样是姑娘?”玉眸落在她脸上。
黝黑的眸子漂亮又深暗,里面藏着许多看不透的东西。
史飘飘觉得脸有点烫,轻声说:“我不是姑娘。”
柳无逸楞。
史飘飘赶紧站起来解释:“我老娘常常骂我不像个姑娘!”站起来叉腰竖眉学的有模有样:“吃饭像猪,睡觉打呼噜,走路迷迷糊糊,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
柳无逸终于被她夸张的动作逗笑。
一双桃花眼藏不住的是无数星光烂漫,唇边的笑容犹如细雨熏风。
史飘飘顿觉眼前星光灿烂。
“飘飘姑娘倒是有江湖儿女的风范。”意料之外的称赞。
“那是,我可是未来的江湖第一神断。”还记的那个牛皮。“柳大哥,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赌?”
“对,如果有一天我超越了采花贼成了江湖第一神断,我就是你的朋友怎么样?”
江湖第一神断?这一天的可能性不大。于是柳无逸安心的点头:“可以。”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扑啦啦的飞进来一只银羽雪雕,它趾高气昂地跳到桌子上眨着琥珀玻璃眼,洁白的羽毛如披月辉。
柳无逸从它的爪子上解下一块绢子,看了两眼就开始发呆。
“怎么了?”飘飘问。“是不是刚刚那个刺客有消息了?”
“是。”
“和刺客接头的是谁?”
“失踪了将近一个月的武林盟主···易难平。”他脸上有几分凝重。
“武林盟主?!”飘飘疑惑:“失踪?”
柳无逸自言自语:“一个月前易盟主凭白无故的从反锁的房间里消失,他家仆人请求司空兄暗地里调查···”
“盟主失踪可是大事,怎么反而要暗地调查?”
“因为他家仆人第二天收到一封盟主的亲笔信件,信上交代自己是去处理一件要事,但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们还查么?”
“查。当时仆人发现他失踪的时候,同时还发现了房间里的大量血迹。司空兄担心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血迹?什么形状的血迹?确定是人血?”史飘飘问的仔细。
“是人血···痕迹是血液喷溅才会形成的样子。”
“啊,难怪采花贼要疑心。”史飘飘摸摸下巴:“你说盟主失踪时门锁是反锁的?你们确定房间里所有的门窗都是反锁的吗?”
柳无逸走到窗边将雪雕放飞:“当时司空兄去现场查看过,除了正门被第一发现人弄坏外,其他门窗的的确确是锁着的。”
真是密室?“没有密道之类的东西?”
“没有。”
“正门门锁是正常损坏?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如果有司空兄早就发现了。”
“那可真怪了。”史飘飘若有所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密室?!易难平是怎么从房间里消失的呢?
沉默片刻。
柳无逸道:“原本以为易盟主凶多吉少,如今他却突然现身···”
飘飘截口:“难道他和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有关?或者说他就是凶手?”
柳无逸不做声。
“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为什么要雇刺客来杀我呢?我根本连案子都没搞清楚,杀我灭口有什么意思?或许易盟主他就是雇刺客杀紫荆宝剑主人的的人?”问题不是一般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