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坐在草地看天,你可以去傍花村湿地公园,政府有规定,那边所有的楼宇都被限高,怕遮掩了天空和湖景……”聊到旅游,苏荷可是业务精湛。可是OICQ那边的年念好象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断地点击视讯请求:“让我看看你嘛,都说扬州出美女。”
苏荷一次一次拒绝,扬州的确出美女,可是她真的不希望,线的那头,这个从未谋面却一遍遍说喜欢自己的男孩子,是因为喜欢美女才喜欢自己。苏荷是美女吗?当然不是。上次在天宁寺,一个话痨男人先是喊苏荷美女,一回头又喊一位年过六十的居士美女时,苏荷就彻底崩溃了。她喜欢别人叫她苏导。
年念到是会投其所好,他又喊:“苏导,我再次请求一睹芳颜。”苏荷犹豫着,她不希望别人因为容貌而喜欢自己,而自己却是因为容貌而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子。她看他传过来的照片,清瘦单薄,白衬衫白球鞋,眼睛很亮,笑得无所顾忌。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他应该是这样的,一点点帅,一点点坏。
两个人不断的请求与拒绝,频率太快,电脑都死机了。重启,再上线。苏荷发火了:“看什么看,回家看你妈去。”原本闪烁不停的小老虎头像终于安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从一生下来就没看过我妈,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哎呀,触到了他的伤心事。
他喜欢我,不是因为恋母情结吧。苏荷这样想。年念十七岁,苏荷二十六岁。年念说自己的初恋还遥不可及,苏荷破过一天相四次亲的车轮战记录。年念喊她小荷,阿荷,荷儿,荷荷,怎么肉麻怎么喊,苏荷坚持喊他小弟弟,心里却希望他不要应答。苏荷左思右想,辗转难眠,还是不见面的好,能够保持现在这样,一起CS,一起劲舞堂,一起梦幻西游,甚至一起打在线麻将,已经很足够好。
去瓜洲古渡口,上车的时候,苏荷就觉得坐在后面那个男孩子有点眼熟了,背一只很大的电脑包,眼神一直追随着她,似笑非笑。一定是他吧。苏荷在心底肯定。果然,在大雄宝殿,所有的人都虔诚地匍地叩拜,只有他双手合十跑到苏荷面前:“苏导,再不与你相认,佛主都要惩戒我了。”
苏荷忘了拿掉嘴边的小喇叭。她喊:“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去镇江了吗?”年念说:“你不知道‘京口瓜洲一水间’吗,我扑通扑通游过来的。”他转身让她看他的背,整件T恤全汗湿了。才是四月天,怎么会这么热?“看见你,我紧张,我心慌,我热情似火。”他手舞足蹈,却又不时停下来,护住面前那个鼓鼓的电脑包。
在沉箱亭,游客在沙洲短暂停留,等待潮汐。年念倚着栏杆,把电脑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掏出一件团在一起的薄袄,打开,里面是一只保温袋,再打开,居然是一只餐盒,浓浓的芒果香。他递到苏荷的面前:“我自己做的芒果冰,特别带给你的。”苏荷捧在掌心,贴在脸上:“果然是没妈的孩子早当家,还会做芒果冰。”他体贴地用勺子帮苏荷把芒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他问:“甜吗?”苏荷咬一口,冰得说话都颤抖:“不甜……才怪。”
江风吹起来,吹乱了她覆在额角长长的刘海,年念看见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色胎记。苏荷想要遮挡,已经来不及了,她问年念:“难看吗?”年念摇摇头。苏荷说:“以后就难看了,它一开始像一粒芝麻,后来像一颗赤豆,再后来像一颗葡萄……它会越长越大,最后长满整张脸,像个面具。”年念还是笑:“你把自己说得好像一客什锦炒冰,芝麻,赤豆,葡萄,一样也不缺。”他扑过来啃苏荷,苏荷一闪,他的吻刚好落在那一片胎记。
潮汐又一次汹涌地袭来,苏荷站在夕阳里,任江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远处,芒草萋萋,沉箱亭里,年念正焦急地挥手:“苏荷,快跑,快跑啊。”她喜欢看他焦急地样子,被一个人在乎的感觉,原来如此的幸福。
苏荷攀在葡萄架上,年念张大了嘴巴,第一颗,没丢中,第二颗,没丢中,第三颗……苏妈在喊:“苏荷,不要再跟小孩子玩啦,你杜伯伯帮你介绍了一个男孩子,约在冶春园,你要不要去看一下?”苏荷吱吱唔唔地答应。年念问:“怎么你还在相亲吗?”他的眼睛红了。苏荷奇怪:“葡萄很酸吗,再说也没有丢中啊?”年念说:“你丢到我的眼睛了。”他不停地揉眼睛,苏妈妈还在催促,苏荷无奈地跑过去。
年念坐在护城河边的城墙上对着冶春园的窗口大声地唱:“姐姐你走西口,小弟弟我实在难留……”坐在苏荷对面那个男人好几次回头朝窗外看,年念看见他秃得镜子一样闪亮的脑袋。年念找来一面小镜子,借着阳光,一道光柱折射过去,刚好落在那个秃头男脑袋上,他气急败坏地冲出来。苏荷刚好趁机跑了。两个人坐在城墙上,笑得城墙都快震塌了。
“这是你第几次破坏我的美满姻缘了?”苏荷装做生气。“我是拯救你于水火。”年念装作更生气。苏荷说:“我都成老姑娘了。”年念说:“怕什么,我娶你。”苏荷可能是真的生气了,跳下城墙:“你娶啊,你娶啊,你现在就娶啊。”年念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我来娶啦,我来娶拉……”他把嘴唇凑过来,他有两片薄薄的嘴唇,都说薄嘴唇的男人凉薄寡情。苏荷一口咬上去,带着恨。
“苏荷,你在做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接到杜伯伯报告的苏妈妈终于在城墙下面一丛花树背后找到了苏荷,此刻她正气得直跺脚。苏荷窘迫地喊了一声:“妈。”年念也慌不择言,跟着喊:“妈。”苏妈妈大喊:“小鬼头,你应该叫我奶奶。”
苏荷坐在葡萄架上,苏妈妈说一句,她就吃一颗葡萄,故意把嘴巴咋得吧吧响,以此来抗议苏妈妈的苦口婆心。今年的葡萄是真的酸吧,才几颗,眼泪就掉下来。苏妈妈还在唠叨:“葡萄也不洗,小心闹肚子……”
原来葡萄不洗,吃了真的会闹肚子。苏荷坐在马桶上,苏妈妈砰砰砰拍卫生间的门:“苏荷你快点,杜伯伯又帮你介绍了一个男人,是内科医生,你去见一下,顺便看病。”
约在冰店,他帮苏荷叫了芒果冰,一边用勺子帮她切一成一小块一小块,一边吹嘘:“我做的芒果冰的一流,比冰店的还棒……”。他坐在背光的地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苏荷看不清他的脸。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苏荷肚子又咕咕叫,一句也听不见。窗外又有人唱:“姐姐你走西口,小弟弟我实在难留……”转头,是年念,他居然找来了这里。
那个男人站起来去关窗子,好象早就习惯了一样。到是窗外的年念,一下子楞在墙头。男人走回来,朝苏荷抱歉地笑笑:“是我儿子,他最怕会有个后妈,所以我每次相亲,他都会过来捣蛋。”苏荷怔怔地发呆,失声地笑出来。她问那个男人:“我是不是老了。”他说:“怎么会,你26岁,我39岁,是我老了才对。”
苏妈妈一直在牢骚:“那个医生不是很好吗?难道你要等胎记长到巴掌大才肯嫁人吗?”苏荷坐在电脑前,塞着耳机,却找不到一首合适的歌来听,好象每一句歌词都唱中自己的心事。OICQ列表,年念的小老虎头像始终是灰色的,但是他的签名先开始还是“流到瓜洲古渡口,吴山点点愁。”隔一会儿,却变成了“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苏荷便知道他在线的,只是不想见她。想起才认识的时候,他疯了一样想见她,视讯请求发到死机。人生为何不能只如初见。
瓜洲古渡,一个游客好奇地追着苏荷问:“为什么叫沉箱亭,而不叫沉香亭?”来不及回答,苏荷看见,潮汐退去的沙洲,芒草萋萋,一个白衣的少年在夕阳里长久地伫立。可是等她追过去,那背影却又找不到了。潮汐又起,为什么会叫沉箱亭呢,因为有人曾在这里将百宝箱连同自己的爱情,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