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华尔翘着脚坐在一张长形的红椅子上,似乎早就摆好坐姿等待艾尔斯进到这间密室里了。房间不可思议的宽敞,有一张木制的长条形会议桌,表示有人会到这里进行会议。里面没有窗户,但不会感到不通风,或许有什么特殊的设计吧。房间弥漫着花香,当然是来自杜华尔手上的紫色小花,那花的样子与梦里相似,或许还比梦里更像是花的样子。花香可能也跟梦里一样,艾尔斯已经忘了梦里是什么味道了,大概是因为记忆已经被目前能嗅到的香味取代掉了。里面的家具也是简易的风格,与杜华尔华丽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角落摆放着唱片机,但并没有在运作,虽然如此却仿佛能听到它播放出来的声音了。
“请进。”杜华尔说道。“哦,开关在你的右手边,就在墙上。把门关上吧。”
艾尔斯走进房间,顺势按了右手边刻有伯纳顿学园徽章的开关,书架又反向沿着原来的路线关上了,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任何噪音,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精密的设计。
“恩...杜华尔。”艾尔斯有些尴尬的说。
“对于那本书,感兴趣吗?”杜华尔打断了他,那样的语气似乎没有让人选择否定答案的余地。
没等艾尔斯回答,杜华尔就开始解释起来:“要了解梦境呢,首先要知道“梦者”和“窥梦者”这两种角色。”
他站起身,将身子朝向唱片机,背对着艾尔斯继续说道:“梦者,就是创造梦境的人。在梦境中,梦者便是王,他能创造出各种人物,但这些人物都没有自己的意识,意识都是梦者“一厢情愿的”添加的,添加的意识大多是根据日常生活的一些习惯。举个例子吧,你做了一个梦,在这个梦境里你就是所谓梦者,你在梦里看见了我拿着这朵花,你闻到的花香,我跟你说的话,都是你在潜意识“觉得”花应该有的味道和我会说的话,其实现实的我可能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不过...当然有例外。”
杜华尔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所以艾尔斯追问道:“例外?什么例外?”
“除非我是“窥梦者”。窥梦者在梦境中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但是需要特殊的资格才能成为窥梦者。”杜华尔草草的回答道。
“特殊的资格?”艾尔斯很仔细的听,没有漏掉杜华尔最后刻意带过的几个字。
“这个现在没办法解释。”杜华尔眯着眼睛。“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不具备,不是吗?”
艾尔斯无法对这样的反问句做出回答,是或者不是,他都不明白具有什么样的意义,甚至对于整个问题他都感到十分模糊。
杜华尔当然清楚这点,而且似乎是故意针对这点才说出那样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然后巧妙的将话锋一转:“对了,六世,再次为您介绍这个地方是伯纳顿学园学生会本部。”
一个冷不防,艾尔斯已经毫无知觉的被杜华尔带进另一个话题之中了:“学生会?对了你是学生会会长吧?”
“是的。”杜华尔将下巴微微抬高。“关于学生会呢,其实是个独立的组织,不受学园行政机构的限制,当然我是指大部分上,如果完全都不限制也太不像皇族的风格了吧。”
艾尔斯默默的点头表示同意,等着杜华尔继续说下去。
“而学生会在学生当中也是相当有威望的组织,在某些情况下,学生会甚至可以自由调度伯纳顿近卫队咧。”杜华尔眉飞色舞的说道。“在这个狭窄的地方,学生会是唯一的一个有潜力与皇族抗衡的武器。”
“武器?”艾尔斯怀疑的问道。
“哈哈。仅限于在这里使用的武器。”杜华尔将头稍微偏向右边。“仅限于在这里改变规则的武器,把那扭曲掉的规则在重新折回来的武器。”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东西呢?”艾尔斯开始感到害怕。
“为了邀请您与我一同。”杜华尔伸出手。“不,应该说是邀请您为我们指引。”
“你太高估我了,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和野心。”艾尔斯婉拒道。“只不过我父亲的爵位比你们父亲高上一些,并不代表我就拥有我父亲那样的能耐。”
“哈哈。当然如此。”杜华尔笑道。“我并没有肤浅到这样的地步。”
“那又是为了什么?”艾尔斯挑起眉毛。
“您有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杜华尔轻轻的抓起头发。“难道您没有发现?”
“没有。”艾尔斯回答的很果断。但其实心里正不断的犹豫着,左思右想,除了会做奇怪的梦,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哈哈。不管您愿不愿意相信,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那本书的摆放位置还有您现在站的地方,都是为了您准备的。”杜华尔下巴又抬高了一些。
艾尔斯不禁打了个寒颤,那话里的肯定另人毛骨悚然。一切,所涵盖的事情太多了,导致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华尔不顾艾尔斯的沉默,接着说道:“这次校长把“那件棘手的事”交给了学生会,使我们的权利又多了一些,我认为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想我应该明确的告诉您,这不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艾尔斯故作强硬的说道。
“我确实的收到了这个信息了。”杜华尔用优雅的语气。
“这样就好。这里发生的事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艾尔斯松了一口气说道。
“是吗?”杜华尔嘴角轻蔑的笑着。“但回忆已经深深地烙在脑海里了,就算自作主张的将他洗去,潜意识也会完完整整的将它呈现出来哦。”
“关于潜意识那样的事,我想无法控制。”艾尔斯不甘示弱。
“那会变得十分麻烦哦。”杜华尔微微皱眉。
“没办法,说出去的话您也无法再收回了吧。”艾尔斯果决的说道。
“哈哈。关于无法控制潜意识的事,麻烦的当然不是我啦。”杜华尔用食指指着艾尔斯。“是您哦,六世。”
“杜华尔先生,我想我们很难继续对话下去了。”艾尔斯放弃的说道。“其实从头到尾,我都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哈哈。就像刚才那本书一样,对吧?”杜华尔冷笑了两声说道。“不过您从头到尾都像是漏洞百出的历史课本一样呦。”
的确,这样的形容着实是非常准确,杜华尔的话就像是把无字天书大声的朗读出来罢了。而且从刚才到现在艾尔斯都无法掩饰或是隐藏自己的心情,全都完整的写在脸上了,就像是潜意识清楚的将回忆映在梦境一般。
“失陪了,杜华尔先生。”艾尔斯不想再多说,因为自己也无力反驳。
“我会期待下次见面的,六世先生。”杜华尔像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会有下次了,先生。”艾尔斯冷冷的说道。
“哈哈。您还会来的。”杜华尔又惯性的停顿了一会儿,艾尔斯放慢脚步等待他说完。“尤其是在梦境里。”
但他只留下这莫名其妙的后半句就没再说下去了,“因为这一切都是为您准备的。”
而这最后的半句也深深的刻在艾尔斯的脑海里了,被大脑归类到潜意识的区域,与走路的方法在同一个区块里,说明就算表面忘记了也会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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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斯回到宅邸后,试图把刚才的一切都忘的一干二净,按照平常的作息生活。不过当他躺在黑暗笼罩的卧室床上,杜华尔的话;书上的文字又开始在脑中环绕。艾尔斯非常清楚如果任凭思绪转动,今夜必定无法入睡,而且可能又会再产生一个新的梦,制造更多的麻烦。
梦者,是梦境中的王,也就是创造梦境的人。艾尔斯寻思着。梦者能在梦境中制造各式各样的人,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然后为他们植入意识,而这些意识都是根据日常生活习惯和经验所产生的。这太令人不解了。
如果举个例子或许有所帮助,艾尔斯思索着。假设汤姆是个吝啬的人;我创造了一个梦境,所以我是梦者,汤姆被我在梦境制造出来,我在梦境向他借5块钱,但因为汤姆在我的意识里是个吝啬的人,所以我为他植入的意识也是无比吝啬的,所以在梦境中汤姆是不会借我五块钱的。但其实可能在现实中,汤姆是会借这5块钱的,只不过他会要求利息之类的。
这样就清楚多了。脉络还算清楚,在梦境中梦者制造出来的人都只是梦者的傀儡,一切都是为梦者准备的。只有杜华尔提到的窥梦者是除了梦者可以有自己意识的人,但窥梦者又是什么?从字面理解,大概就是进入到别人梦境的人吧。
书上提到的自窥梦。那是可以在梦中看到自己的梦。一种是自己是梦者,第二种是自己是窥梦者。第一种情况的话,另一个自己是身为梦者的这个自己所创造出来,植入的意识是平常都无法察觉的自己的潜意识,他的举动都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另一种情况就更难以理解了,如果梦者不是自己,梦者与自己有某种强烈的羁绊,梦者在梦境里创造出我,并且为我植入意识,而他所植入的意识跟我真实的意识没有太大的出入,这是就会产生某种引力,将我引到那个梦境之中进行窥梦。
如果根据现实的规则,这实在太难以理解了。只有摒弃现实的规则,才能够充分的了解这样的规则,但这绝不是常人做得到的。艾尔斯不禁开始想象起,那本书的作者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写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书。必须再到图书馆看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艾尔斯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这样的规则一定要搞清楚。
艾尔斯将眼睛闭上,各式各样的图形就开始在脑中飞舞着,每一种似乎都有它的意义;有它的逻辑。他选择了其中一个图形仔细的看着,试图分辨其中的纹理,他随便找了一个点当作起点,然后顺着图形比划,观察它环绕的方式。
突然有某种类似的影像又同时出现在脑海,艾尔斯尽力专注,将两个图形都放在同一个空间里。但他越是想这么做,却越发的觉得困难。虽然两个图形十分相像,但似乎存放在大脑的不同区块,一边是自己能够运用自如的意识,一边则是无法控制的潜意识。但艾尔斯却还是拼命地想这么做,没有任何原因,这也是人类奇怪的地方有时候会不按照“常理”做事,就像吃到辣到不能忍受的食物,却还要继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而决定去做这件事的,到底是哪一种意识,艾尔斯分不清楚。
两个影像的影子开始呈现在艾尔斯的脑中,虽然只是模糊的样子,但艾尔斯的大脑似乎已经无法承受,开始无规律的晕眩,逼迫他停止运转可怜的大脑,将双眼睁开回到现实的世界。
于是,艾尔斯将眼睛睁开。周遭一片黑暗,但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墙上有某些东西在闪烁着。他眯着眼睛看,是刚才的图形,一样的环绕方式。然后他站起身来,走近那面墙,他越走近越觉得图形不是浮在墙上的,而是被刻在墙上的。当到达一定距离时,艾尔斯感觉墙的颜色变了,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错觉但又能明显的发觉那不是错觉。
那样的颜色,艾尔斯并不陌生。仿佛反复出现了许多次。是在哪里?答案轻轻的浮在空气中。
是在哪里?艾尔斯离答案又近了一些。
是在图书馆。不,这不是答案,但很接近了。
在梦里。不,但也很接近了。
然后他想起来了。是在梦里的图书馆。
梦里的高塔,就是图书馆。
周围的事物像是听到通关的谜语,瞬间摆脱掉了虚假的掩护。同样的梦境又降临了。但不同的是艾尔斯的意识很清楚,他很清楚这是梦。透过碎花玻璃的微光撒在他身上,地板上布满光影组成的团,艾尔斯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梦醒。可是梦依然继续着。这不可能,清醒的意识跟梦境不可能同时存在啊。他思索着。
当艾尔斯这么思考时,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了。他开始感到害怕,而恐惧驱使他停止思考。各种能使身体动作的方法在他脑中依依呈现,但没有一个能够奏效,因为这些方法只能在现实使用。现实的思维进行的越强烈,周围的黑暗就越狂妄,仿佛要将整个梦境吞食下肚。
黑暗压的艾尔斯喘不过气。缺少氧气的大脑终于无法顺利的运转,变得一片空白。空白产生的瞬间,艾尔斯身躯上的锁链被解开了。而这个梦境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艾尔斯这次跳过少女的指引,直接跑向螺旋形的楼梯,因为这次的他是拥有清晰意识的他。
当艾尔斯走上梯级,之前的光点变成了那个金发的少女,正在向他招手。
皮鞋踏在阶梯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艾尔斯不敢走得太快,因为他知道这楼梯上有一级会突然消失的阶梯,而他也不清楚那级阶梯的准确方位。黑影伴随着低气压悄然的紧跟在后,艾尔斯不得不加快脚步,他不知道黑影是什么构成的,但被它覆盖着着实是十分不舒服。
艾尔斯回头看看刚才走过的路,但那已变成一片黑暗。他不确定那些景物是还在原地存在,只是被黑影盖住看不清楚而已,还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就当他把头转回来的同时,右脚感受不到台阶的触感了,皮鞋触碰的声音消失了。
然后艾尔斯开始坠落,他知道梦境马上会结束。他低着头看身体正在坠落的方向,那不是无尽的黑,有一个光点正在慢慢的放大。他想仔细看清楚,但只能看到淡淡的绿色和斑驳的紫色。
艾尔斯无法阻止梦境的崩坏,他用尽全力想维持住梦境好让他能到达下面的世界。可惜,那样的意念似乎不够强烈,梦醒了。
他睁开眼睛。天已经微微亮了,依稀的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床头。小鸟的叫声若有似无的,像是幻觉。头脑还昏沉沉的,眼前的天花板似乎布满了马赛克。但艾尔斯对于周围这些的事物没有任何感觉,他的意识似乎还未从潜意识转换过来。
这还是梦吗?还是只是想象。还是梦本来就是潜意识的想象,没有什么分别。艾尔斯困惑着,又沉沉的睡去了。